學達書庫 > 于晴 > 閻王且留人 | 上頁 下頁
十二


  同樣的問題讓西門恩忽地一窒,胸口鬱悶起來。

  “是啊,怎麼了?”西門笑不知她的心結,心想自己的笑容真這麼好看?為何一直癡癡望著他的笑。“我不進去打擾恩弟的休息了。你也別弄得太累,後天吉時的祈福舞就拜託你了……對了,聽說祝八她們中午受了點傷,那時光忙著恩弟的病,直到入夜我才知道這事。”

  聽阿碧說起時,他還當阿碧在說笑話,好好的一個人在吃包子時,突然噎到,到處找水時,撞到柱子,結果祝六、祝十去拉她時,被她沉重的體重拖下階梯,結果就三人雙雙受了點傷。

  “她們受傷是家常便飯,沒關係的。”

  見她一直望著自己的笑,就算是再粗線條的人也覺得不妥。西門笑溫聲說道:“那我就告辭了。恩弟還有勞你照顧了。”

  他離去之後,她又望著他的身影發了一會兒呆,才慢慢走回石桌前,借著月光與夜明珠的光芒,翻看記載巫術的書籍,喃喃重複上頭的話,再戴上屬於她的鬼面具。

  在半夜色的籠罩裡,十足得像真鬼人身。她自言自語道:“姊姊說,我永遠也沒有辦法為人祈福。”

  因為她是惡靈,體內有太多的怨恨,所以她無法祈福。以前她相信,現在她想試看看,至少姊姊常跟別人說,心誠則靈,她心誠,應該就能靈驗。

  神明,不會不公平的。

  她只看過姊姊跳過祈福舞,連學都沒有學過,要在幾天內學會有點勉強,就算學會了、跳得完美了,能不能真向神明祈福,都是一個未知數。

  她小心翼翼地握起劍來,嘴裡低哼著調子,慢慢套上舞步。

  夜明珠照在劍上的閃光,讓西門恩瞧出那是一把真劍,心裡微驚!真劍易傷,祈福舞的確有時為求逼真,用上真刀實劍,但他知她們根本不行,早就談好用假刀假劍,做做樣子蒙了過去便是,她的真劍是打哪兒來的?

  她的舞姿很慢,一眼就看出她根本沒有學過舞,西門恩膽戰心驚地看著她舞弄著劍,未見她的臉貌,卻知鬼面具下的臉孔十分地認真。

  他想開口阻止她,話滾到唇邊,卻被她美麗的身姿給迷惑。她跳得很差,但舉手投足間充滿了妖豔之姿,她的雙足逐漸跳快,與白天他所見的舞蹈完全不同。

  她在跳什麼?

  長辮被打散,一頭不黑的長髮隨舞飛起,舞姿從生澀變流暢,瞧起來有些鬼魅,尤其她面罩鬼面,似鬼已近八分了,再跳下去,他怕不妥。

  “十五!”出於直覺,他大喊,驚動那舞得極快的身影。

  “誰?”她回身,從面具下傳出迷離的聲音,像兩人同時發出,隨即,她一震,連退兩步,一直喘著氣。

  “十五?”

  十五卸下面具,驚喜地望著他。

  “你醒了?”她丟了長劍,奔到窗前,眉梢眼角都是笑:“我還當你會睡到天亮呢!”

  西門恩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她竟連汗都不流,與白天那遲緩的樣子完全不同。方才,是發生了什麼事?

  “怎麼啦?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不……你剛才,在跳舞?”

  她點點頭。“我跳得好不好?跟白天不太一樣,對不對?我覺得,我好象抓住味道了,多虧你的書,我從祝十那兒拿來一本看,真的幫我好多。”

  那真的是祈福舞嗎?

  他的視線從她喜悅的臉上落在那張鬼面具上。“這面具,給我瞧一瞧,好不好?”

  原要答聲好,後來想起姊姊的叮嚀。她搖搖頭。“姊姊說,每個人都有一個面具,這是我的,不能讓人碰的,一碰就失了靈,會不准的。”

  讓人碰就失靈?可是,明明小時候他就碰過啊,怎麼不像失靈的樣子?小時候她戴過這面具,當時只覺過大,而且戴在小孩子的臉上,很有趣,但方才……卻驚得他心神好不寧。

  現在,她戴著這面具,就像第二張臉,再也不覺有異。

  “對了,我煎著藥。大夫說,等你醒來,就要喝的。”她將面具先放在窗櫺上,轉身跑去小爐上端藥、倒藥汁。

  他訝道:“你不知我何時醒來,如何煎藥?”目光沒落在她身上,反而一直盯著那鬼面具瞧。

  “那簡單,我多拿了幾帖藥,煎幹了,你沒醒那也算了,重煎一帖就是了。”

  那不是說,她要守著一整夜了嗎?

  “大夫說,藥喝了還得多休息幾天,別再像今天一樣,被熱氣給熏著了。這大夫看起來好老喔,老得都讓我懷疑他怎能幫你看病呢。”

  “他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大夫。城裡頭,多的是老大夫,他們為人治病了大半生,所學所懂的絕非年輕人可以追上的。”

  目光仍是不移那鬼面具。面具此刻看來只不過是一張頗富色彩的面具而已,一點兒也不像是剛才見她戴上時,那種心裡驚豔又打突的感覺。心裡驀地浮起她的話來——

  她說,這鬼面具不能碰的,一碰就失了准,再也不靈了。

  他的確是碰過,但畢竟已是久遠之事了。如果,他再碰一次,她就不會再像方才那樣跳得奇豔的舞姿……像與鬼同舞?這個念頭冒出來,讓他寒毛直立。

  對於巫術,他雖不表任何意見,也不願戳破兄長的期待,但他書讀得多,心底還是多偏向迷信之說,他也知她並非真是巫女,所以心裡明白就算她再跳,也是沒有用的,可是方才——

  “真怪,咱們旅裡沒有大夫,都靠姊姊。她是巫女,以巫治病,再也理所當然不過的了。”

  他眯起眼,指腹顫了一下,突然下定決心,枯瘦的手掌覆住那鬼面具。

  他的心在暗跳,掌下卻沒有任何的感覺。在她轉身之際,他立刻縮回手,向她微笑。

  她望著他的笑顏,不由得也靦腆一笑,小心地將溫熱的藥碗捧到他唇邊。

  “我喂你。”

  “喂……”他嘴一張,藥汁就灌了進來,見她含笑,他只得乖乖喝進口。

  “喝完了藥,還是休息吧。”

  “你呢?”

  她抓抓亂亂翹的發稍,想了下說道:“我再練練,說不定會愈練愈好。”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