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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這一個字一個字噎在喉口上,費了好大功夫終於吐了出來。說完之後他滿面是汗,也暗鬆口氣,看向姬憐憐時,她貓似的大眼望著他。

  「……怎麼了?」姬連小心翼翼地問,懷疑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

  她回過神,輕聲說道:「不,沒什麼。我在想,姬大夫跟我一樣,都是習慣用舊物,喜歡舊人一直存在的人吧。」她心裡酸澀又感慨。姬大夫跟她有那麼點相像,把自己保護得密密實實,不讓自己最真實的情感在外人面前曝光。

  連那句妹妹他都說得磕磕絆絆的,是因為已經習慣一個人了吧?甚至,已經忘記親人在身邊的感覺了吧?不敢相信人,不願親近人,到最後,滿腔感情全給青山上的貓貓狗狗。姬憐憐抿起嘴,其實她一點兒也不希望自己成為這樣的人,可是她在姬大夫身上看見了自己。

  姬連微笑道:舊人舊物好啊,他們一直在那裡,令人安心。或許有一天,我們也會成為誰的舊人,讓對方心安吧。姬姑娘,昨天我太忙了,要是再多點,你風寒就不會太重,如果昨晩先替你熬碗姜湯就好了。」

  一碗熱騰騰的姜湯自姬憐憐腦海掠過,最終被她身後男人的大手接過丟棄。她垂下眼睛,淺淺彎起嘴角,保持著笑容。此時此刻,她並不想讓人看見她的表情;可是,為了以防萬一,她還是要微笑著,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仍舊層層疊疊地把心底最真實的那一面包裹起來。

  沒辦法啊,她只能這樣才能保護好自己;所以,雖然不太願意成為像姬大夫這樣的人,可是還是必須成為這樣的人,才能安于現世,平靜地活下去吧?

  當她整理好情緒,抬起眼時有些暈眩。這次風寒果然重了些,以往她總是儘量避免,哪怕不小心染上,也能在幾天內振作起來;但這一次,是幾年來最嚴重的,為此她感到苦惱。再怎麼拿姬姓耍威風,她也不可能躺上一個月吧,會露陷的。

  「你還好吧?這是近路,過了這井字小巷,再拐個彎就回酒樓了。」姬連問著。

  「嗯。我很好,沒事。」她笑著再往前走,然後頓住。

  「姬姑娘……」姬連疑惑。

  姬憐憐緩緩地轉頭,朝右邊看去。

  一名男子,正動也不動。陰騖地看著他們。

  姬連沒見過此人,但察覺到姬憐憐渾身倏地緊繃,她寬袖下的左手已移到背後長劍。他心知有異,面色不變地退到姬憐憐的另一側去。

  「好久不見了,姬姑娘。」男子笑道,笑意未達眼裡。

  「哦,一面之緣,差點以為是仇家,你這一說話,我才認出原來是趙大哥。」姬憐憐吐了一口氣,放鬆了,左手由劍鞘上移開,然後,她再補上一句:「毀了我清白的趙大哥,我可不會忘記呢。」

  頓時,趙舍的臉變了。

  姬連的臉色,也變了。

  姬憐憐真是歎了好大一口氣,很明顯鬆懈下來了,甚至,她朝趙舍的方向走上兩步。

  「趙大哥,你怎麼在這裡?是念念不忘趙師姐嗎?那一夜在破廟裡,我可沒忘記雖然你看見我的……嗯,可是,你目光一直在趙師姐身上打轉。」趙舍不屑地看著她。

  「所以,姬姑娘當日出賣清白,就是為了遮掩林明遠躲在佛像後的事實?」

  「嗯?林明遠?哪位?」她負手偏首笑看著他。

  姬連就在她的身後,目睹她的袖間慢慢滑出小竹管,同時,她的手指做了個手勢。

  趁機跑。

  一個沒有武功的人,得要走。姬連心頭涼了半截,臉色沒有變,仍是好奇地注視她的背影。

  青袍是很單一的顏色,他有時看久了都覺得乏味;但,就是這樣的顏色,讓他從乏味到安心。現在要這樣丟掉她跑走,知是最好的做法,但他心裡多是不能接受。

  「姬姑娘健忘嗎?昨日在街上,我親眼看見你與林明遠說話,還親身扶他下馬車呢。我尋袁重問過了,原來林明遠是你表哥,當日,我真被你們唬過了。」

  既然然被揭露了,姬憐憐也不裝,她無所謂地笑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嘛,我不想救,誰叫他非要倒在我面前呢。所以?」

  趙舍陰沉道:「亡羊而補牢,未為遲也。」

  姬憐憐稍稍皺了皺眉,重複念著——次:「亡羊而補牢,未為遲也。趙大哥,你行!這話用得真好,我學起來了。那你來找我做什麼?你去找林明遠啊。」

  趙舍看著她,如看一個死人。

  「姬姑娘,我不喜歡女人欺我,當日你給的我必定回報。你可以為林明遠出賣清白,那麼,你說,他會不會為你自投羅網呢?」

  「不會。」她毫不考慮地說道。

  「他就是個爛渣子,要他自投羅網,不如我重新投胎快些。」她歎了口氣。

  「好麻煩,早知如此,我也就不救他了,替自己惹了一身腥……不然,你放我一馬,我替你誘他過來?」

  趙舍充耳不聞,姬憐憐不死心,又道:「你要知道,我是青門弟子,你敢肆無忌憚,我背後的青門不會不說話的。」

  輕蔑的冷笑明顯由趙舍嘴裡逸出:「青門何嘗放在我眼裡過?不過是無用女子棲身之所罷了。你去了之後,我定回稟孫大人,滅了青門,你且在黃泉路上等一等,說不定可以一門弟子相聚。」他越過她。瞧向姬連。

  「這位公子是……」

  「姬大夫是青門的大夫,一點武功也不懂。」她倒是很坦承。反正趙舍都已經問清楚一切,再遮掩也沒有什麼意義。她再道:「他剛認了我當妹妹。唉,可惜這份兄妹緣分就要斷了,是不?其實,姬大夫啊,全青門的弟子都可以當你的妹妹。以後也別太留戀我了。」

  姬連聞言,先是一愣,等她話一說完,已經完完全全震住了。他有心要認姬憐憐當妹妹,全是感謝她替他掩飾的緣故,以後多看照她些,儘量把她當親人看,這是他報恩的方式。現在她在告訴他……其實,青門裡的弟子,全部都在掩飾他的性別?他徹底傻了。這些年……這些年他小心翼翼,不與任何青門弟子有過逾矩的接觸,就怕哪一日他的身份一揭,對方定會無地自容,被其他師姐妹爭相指責。他自認一直做得極好,現在回頭細想。何嘗不是這些青門弟子在配合他保持距離?

  緊跟著,他心臟狂跳;那,各自瞞得好好的,為什麼她現在揭露了?因為……她在說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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