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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文致思回頭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透著幾分古檉,也許,大難過後,人的性格多少是會改變一些。無妨,回京後沒事也讓它傳成有事,孫德本就是代林明遠上位的,將來必成韓冬左右臂,此時先讓這對翁婿起嫌隙,對他們來說有益無害,

  林明遠笑著注視文致思與那人會合後,消失在街頭。他一眼就猜出那是天罡派被收買的弟子,文致思路過此城停留,想必也是看見天罡派廣邀各路江湖,想摸清楚它的底子吧。

  他收回目光。面上仍帶著笑,退至窗邊。

  他半垂的眼眸冰冷,捂住嘴悶聲笑著:「青門……要完了啊……」不都是人渣嗎?他完全可以猜到文致思的心思。

  女子在世間,本就生存不易;尤其是一群女子,更容易遭熱人覬覦。如是求富貴、想依附的女子也就算了,他在青門數周,所見所聞的弟子無一不是獨立自行,哪怕是她,功夫不好,什麼都不好……可是她連一個沒有生機的男人都義無反顧地救下,又怎會順了文致思的肮髒心思去為一群人渣賣身呢……哪怕就算她肯了……他也不肯。

  「……怎麼……到頭來反而是讀聖賢書的人是人渣呢……」他諷刺地笑著,樓梯間傳來聲響,他循聲看去,是這間首飾樓的東家又捧了銀盤上來。

  「林公子,方才文公子離去前,讓我多尋幾件稀罕的首飾上來,這是其它分鋪趕送過來的。」

  林明遠隨意掃過一眼,笑道:「致思兄定要送,是嫌我身無分文了?」他看一眼這東家。

  「東家與致思兄相識多久了?」東家照實答道:「文公子初來這裡,留有一金,任憑林公子挑迭。小的也是今日第一次見到文公子。」

  林明遠聞言,若有所思。

  東家抬頭瞄一眼林明遠,恰巧見到林明遠面上有笑,卻隱帶陰狠之色。他裝作沒見到。指著銀盤左邊華麗的簪子。

  「先前小的瞧,公子對防身首飾頗有興致。愈是繁瑣的首飾愈易暗藏玄機,如果公子中意,小的多拿這類首飾過來。」

  林明遠把玩那把簪子,問道:「若我畫在紙上,做得出來嗎?」

  一只要圖紙沒有大問題,是可真的。

  林明遠應了一聲,將簪子擱回。

  「過兩日我送圖紙來,我有銀子自付,文公子的一金就隨你了。」一頓,他又隨口問道:「這幾日我見城裡熱鬧得很,很多江湖人來往,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麼事?」

  東家還在「那一金隨你」的震撼中飄蕩不能自已,眼前這位林公子的意思是,他可以如數退回給文公子,也可以自己暗吃下來……天上掉下的餡餅不撿對不起自己。他也沒有再細想,便道:「林公子莫驚,這是城裡的天罡派掌門壽誕,各方江湖人來祝賀而已,天罡派在本城一向有威望,不會鬧出事的。」

  林明遠挑起眉。

  「真不會?人人配刀動槍的,剛才我還瞧見一群穿著青袍的女子……」

  東家急於討好他,說道……「那是青門的弟子,我識得的。她們一向不主動。如果萬不得已,是不會出劍的,林公子可以放心。」

  「你識得?」林明遠微有驚詫。

  「當然。前陣子小的聽天罡派的弟子……一個姓袁的,提到青門有個姑娘生得可憐,這樣相貌的人,成了江湖女俠,實在讓人無法想像,正巧他要去青門送帖,可以仔細看看到底是怎樣的可憐法呢。」

  林明遠一呆。天罡派那個叫袁重的,確實從——開始就多看姬憐憐幾眼。他本以為是姬憐憐相貌過於惹人注意,畢竟江湖女子多是英姿爽朗,少有像她一樣,單薄的身子。過於細緻讓人心生憐惜的相貌,哪怕她舉手投足都帶著粗俗爽快,男人的第一眼必會被她的臉所迷惑,懷疑她到底是不是江湖人……

  在袁重去青門前,就已經知道姬憐憐這個女人了?

  姬憐憐出青山的次數屈指可數,是誰看過她,留有如此深的印象……

  天罡派此次出人意表廣邀各門派……出色弟子出身權貴朝廷……朝廷?

  林明遠腦中靈光乍現,驀地想起那一夜,在破廟裡姬憐憐為了掩護他,曾暴露在一個人面前……

  趙舍。是趙舍!

  趙舍在本城!

  姬憐憐感到不妙了。

  現在她在藥鋪裡喝著一碗黑稠藥汁,明明該是滿室藥味,她用力吸了幾口氣,卻是半點味兒有。

  「姬大夫,我就說是待在青門不容易受風寒吧,這什麼跟什麼啊,我跟青門外的世界有仇吧……看什麼看?」姬憐憐偶爾也要震出一點江湖人的王八氣勢。

  藥童連忙轉身離去。

  姬憐憐往姬連瞪去一眼,姬連掩嘴咳了一聲。

  「這是怎麼了?我看起來很淒慘嗎?」姬憐憐有點惱。

  「這……」也沒有多慘,雙眼泛紅含水,鼻頭紅腫到破壞了一張小臉的正常度,實是可憐之至;可憐兮兮之中,姬連又感到有幾分小小的憐惜是以前所沒有的。他有些疑惑,難道姬憐憐要受風寒,才會讓人產生這種憐惜?姬連將藥方交給藥鋪,囑咐晩上再熬一帖,到時會再過來後,就與姬憐憐出了藥鋪。

  「哎,姬大夫,我已不是小孩,晚上我自個兒來就行。」

  「這裡人多也雜,要是有心人混了藥進去,你不懂藥性,被害了怎辦?我還是陪你一趟吧。」姬連堅持道。

  姬憐憐微地一怔。防人之心不可無,但這姬大夫是不是太對人設防了點?不過是碗冶風寒的藥而已啊……她試探地問:「姬大夫,我從不知你的家底呢。你家以前也是藥家?」

  「……嗯,是藥家。」他遲疑片刻,生澀道:「他們是有醫德的大夫,在一次替官家煎藥的時候,被熟人混入其它毒藥,活活被打死,我當時甚小,逃了出來……」

  姬憐憐聽他開口十分艱澀,回憶這段往事顯然對他相當不易。在青門哪聽過他說自家事啊?都只是幾句「傷在哪裡」「包紮好了」「這狗叫大黃」等等不重要的字眼,說話重心從來不在他自己身上,怎麼今天跟她說這些……姬憐憐還沒琢磨透,又聽他很困難重重地說道:「姬姑娘……那日,真是謝謝你了。我對青門裡的姑娘對沒有任何不軌的心思,當年我逃入青門,是聽先父提過,我們姬家女子在青門有一個藥廬,只要是姬家女人去,青門一定二話不說收下……那日事發,前後進藥鋪的只有街訪鄰居,那吳地正是街訪的孩子……人心難測,我不敢再信他們,所以我想起了青門。我只是……謝謝你替我掩飾,我很感激。你對我而言,就像是個認識很久的舊人,希望你過得好,笑顏常開……或者,這就是有妹妹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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