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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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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不學字這事……」林明遠想與她解釋不識字也不是那麼嚴重,下午他只是出口惡氣,無關任何的仇恨,心計,只想她求求饒而已,沒其它意思,她別害怕,他害誰都有可能就是不會害她。最後他還是放不下面子去解釋,只道:「在青門裡,我跟你,才是一家人,無論如何,你只能跟我親,我自會替你隱瞞。」頓了下,他又狀似不經意地說道:「不識字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人下一輩子不識字的人多的是,以往偷懶就算,往後你一定要好好學。」 「嗯。我明白的。」 在燭光下,她大眼亮晶晶地,小小的唇瓣細緻淡白,與嫣紅的雙頰大不相同。他眉心微攏伸出手,想接觸她臉頰上此時的溫度,她自然地側開,咧嘴一笑,又長歎口氣,低頭擦著掌心的墨汁,輕聲說著:「我一直沒有問過,你是怎麼想將來的事呢?你遲早能行走,到那時,你回大家族吧。」 「回去大家族?」他嘴角掀起嘲諷的弧度。 「你比我聰明,看得通透,三姓大家族是會希望你回古的。」 林明遠面上嘲諷更甚。他確實知道那些老傢伙的想法。就拿他與姬憐憐來比吧,姬憐憐鬧出事要回去難,但他卻是容易得很。他淡淡道:「我回去是為人師博吧,因為我心腸夠黑,可以教導那些林家子弟走偏路走得順些……你這樣看我做什麼?姬憐憐,你也不是養在溫室的小花,會不知道那些老傢伙的心思?沒有利益豈會回收我?從一開始,我們就與他們利益交換了啊,他們就要我如今的黑心腸。」 「……林明遠,你也知道自己黑心腸,走偏路了啊?」 「我很明白自己要什麼,在你眼裡走偏了,在我眼裡卻是最該走的一條路。」 人渣。 這兩個字,這一次清楚地響在她耳邊。 姬憐憐歎息。 「既然如此,等你康復後就回去吧,我找人先送信回去。」她又朝他笑了笑,替他關上窗。 「林明遠,多謝你替我守秘了,感恩哪。」 她跳下床,頭有點暈眩,身子一個趔趄,沒有察覺林明遠驚得從她身後想環住她,最後見她穩了才又連忙收起。 她搖搖擺擺地走回那一頭的榻時,老覺得有人在死盯著。她莫名其眇地回頭,果然是林明遠在注視著她,但一被抓包他就側過臉去,緊跟著又轉回來死死瞪著她……這是在挑釁她嗎? 人貴自知,她一向明白林明遠有多聰明,而自己的底子又有多淺,所她停止去深究他此時此刻古裡古怪的舉動。 林明遠雖然走了歪路,但他一直經歷不同的風景;可是她不同,從九歲那一年起她就守著這一道風景,原地不動,可是也正因為她原地不動太久了,才會對青門深懷感情。 她跟林明遠從來就不是一條路上的人。 他前進的路上,沒有她。 而她原地不動的景色裡,他只是路過,然後他繼續前進。 至此,她終於想透了。 她翻滾上榻,長長歎息一聲。 「姬憐憐,難道你不知道,歎氣是會把人的運給歎掉?」那一頭傳來林明遠的不滿。一會兒,他又涼薄道:「如果哪兒不舒服,你還是趁神智清明時出去求救吧。你要昏了過去,我可沒法去救你。」 姬憐憐看著屋樑,沒有注意到他說這話時正下意識地摸著傷腿。 她輕輕笑道:「我才不是在唉聲歎氣呢。林明遠,我這是在歎濁氣,把不好的、不快樂的……不要的,全都歎掉,那留下來的不就是心裡最想要的嗎?現在我心裡,只剩最想要的。」 「……不好的、不快樂的、不要的?」 「嗯。」 「那……你現在心裡最想的是什麼?」 「平平安安待在青門一輩子……安安全全的,沒人來找碴。」 「就這樣?這跟縮頭烏龜有什麼兩樣?你……一定還有其它想要的,是什麼?姬憐憐?」 「……嗯……」姬憐憐含糊地應了聲,覺得有些冷,把自己蜷成便便蟲後,翻身背著他很快地睡去。 模模糊糊地,她好像聽見林明遠又叫她兩聲,由言由語著,你這麼容易就受冷……都是這樣一個人麼?誰來照顧你? 說得她有多可憐似地,以往她將由己保護得好好的,這一次要不是多了一個意外林明遠,她不見得會受寒。 甚至,若她沒有去京城,就什麼也不會發生…… 雖然心裡深處那藏得最妥當的濁氣吐盡了,可是,他終究還是姓林,是她所認識的那個林明遠,所以,她還是慶倖自己去過京城,為此得了風寒,換來林明遠一命,也算值了。 她本以為林明遠不會放過她,會如往日半夜故意吵她整她,哪知這一次她沒有再聽見任何聲音……當然,也有可能是她睡得太熟,所以他拼命嘶吼拼命咆哮她都聽不見……管他的呢…… 屋子裡,確實是安靜的,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響。 林明遠一直坐在那裡,直盯著她那小有起伏的身形。每一次她微弱的起伏明明只是制那,他在等待時卻會不由自主想著「她怎麼還不呼吸」 「會不會斷了呼吸]「平常他受風寒哪有她嚴重,她該不是生了其它病吧」。 直到兩人中間的燭火燃盡,在夜色席捲竹屋裡的每個角落後,他才回過神,垂下眼沉思半天後,慢慢躺了下去。 他手背刺痛著,那裡已腫起,是先前跌下床挨的。 因為他斷腿了,所以察覺姬憐憐夢囈不對勁的時候,沒有辦法背她出去求救。他翻床跌落時才有了認知——他斷腿了,他救不起任何人,包括姬憐憐。 哦,他想起來了,他斷腿是他在牢裡妄想求救給活生生打斷的,而他入牢裡是他賭輸了前程……如果沒有斷腿,沒有賭輸,那麼,他是不是就能抱起姬憐憐去求救? 哪怕只是風寒只是惡夢……他也能走到她身邊搖醒她。 他下意識撫著腫起的手背。又熱又冷地。 「姬憐憐,你還算是鐵打的江湖人嗎?這麼容易受風寒,到底懂不懂得照顧自己……」他輕輕地自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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