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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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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師姐……」她低低喘著。 「醒了就好。姬大夫,麻煩你了。」趙靈娃起身,側讓姬蓮坐下。 姬憐憐這才發現姬蓮也在場。 「姬大夫,你怎麼……」 「姬姑娘莫起身,我先替你把個脈。」 姬憐憐連忙閉上嘴,往竹屋掃過一眼。 竹屋是她的,沒錯;而林明遠此刻就坐在床上往這頭看來,她下意識地回避他的目光,一時未覺替她把脈的姬蓮抬眼看她一眼,又轉去看林明遠。 因為青門一向各人理各事,不會替前來尋求庇護的青門家卷多給一間屋子或食糧,因此林明遠是跟她同住一屋的……她記得回來後,匆匆吃完飯,怕著涼,就早早上床,再一張眼,就是現在這樣了。 ……所以,她還是生病了嗎?她心裡歎氣。 趙靈娃冷冷道:「我下午才想,你背你表哥,明明下了雨,這傘卻撐不到你一半,說不得會受風寒。晚上我福至心靈,想過來考考你武功,才知道叫你也叫不醒,渾身燙得驚人。姬師妹,你在青門練了幾年功?怎地還這般脆弱?這要傳出去,還當青門不會養人。」 「姬姑娘是身骨如此,與青門無關。」姬蓮插上一句話。 趙靈娃瞪向她。 「姬大夫這話說得輕鬆。青門只功,首重健身,再談招數,她這個姬家人,卻一整個顛倒,這傳出去丟也不丟臉?要有人議論青門掌門有心欺她,置我師博於何地?」趙靈娃明顯怒了。 姬蓮不擅與人爭論,只得充耳不聞。她轉向姬憐憐,語氣比平日暖了三分:「姬姑娘是受風寒沒錯,我記得去年你一整年都待在青門,是往年裡最少受風寒的一年,是不?」 「哼,這是要嬌養了?」趙靈娃諷道:「我見不然。就是要她走,不停地走動。四處奔波,這粗粗養,才會改變她身骨。」 姬憐憐也充耳不聞了。她道:「姬大夫,這吃幾帖藥就能好了吧?」 「照說,是如此。」姬蓮略帶遺憾。 「我醫術所限,只能一次又一次冶好你風寒,卻不能讓你徹底養壯身骨。」 「這樣就好了。」姬憐憐鬆口氣。 「我以後會多多照顧自己的。」 「顧自己都不夠了,還顧別人呢。」趙靈娃等著姬蓮寫下藥方後,又道:「大夫,一塊走吧。明天我差高師妹過去拿藥。」 姬蓮點點頭,提起藥箱,要先一步離開時,拿出帕子沾過水交給姬憐憐。 「帕子我多的是,不必還我了,你手上有墨。」 姬憐憐一愣,下意識攥緊右手。 「多謝姬大夫了。」 趙靈娃臨走前,往林明遠那頭望去,掃過他略顯淩亂的衣袍,露出不屑的冷笑來。 然後,屋裡只剩下她與林明遠了。 她抬眼與林明遠對視。 她九歲離開大家族,回頭的那一眼,看見了林明遠那一身揚的白衣,光風霽月,瑩徹無瑕的印象太過深刻,以致他來青門的途上,穿的不過是她在成衣店買的老式衣袍,她仍有那種「林明遠依舊穿著清淨明朗白衣」的錯覺。 那麼的明亮,那麼的……耀人。 而此時此刻,她驚奇地發現,現在的林明遠,在她的眼裡,終於褪去了那往昔的明亮風采,就只是一個……一個林明遠而已。 「……為什麼這樣看我?」林明遠皺起眉。 其實……她很慶倖在京城救了林明遠。這個秘密她一沒說出口。 雖然他不是一個好人,雖然這一路上並不是那麼好受,超出她體能極限,但她就是很高興能及時救下他…… 因為他叫林明遠,所以她很高興很高興地…… 現在仍然很高興能救到他,但,似乎有什麼不見了,連她自己也沒有辦法詳細描違心頭消失的東西是什麼,只知道這消失的部分曾柔軟地躲在心裡面。 姬憐憐深吸了口氣,慢慢地、慢慢地吐出了那長年積放在胸口的濁氣,驀然間,她眼眶一紅,兩行清淚就這麼滑落了。 ……終於吐出來了,她想。 是有那麼點遺憾,但她渾身輕鬆了起來……甚至心情極好、極好。 「姬憐憐,你……」林明遠察覺到她的異樣,試埰地問:「你還好吧?」 她痛快地抹去眼淚,笑眯眯地下了床,有點頭暈差點跌倒,又聽見他喊了一聲「姬憐憐」,她還是輕輕笑著,跳上另一頭本來該是她的床上。沒辦法,林明遠比她高,長榻塞不下他嘛。 她盤腿坐著,與林明遠面對面。她不經意地垂眼時,瞥見林明遠的衣擺有髒汙,她有點疑惑,想著她睡前沒有看見這抹髒,他也不能走路,怎麼會在地方沾到? 這想法轉瞬即過,她沒放在心上。她又道:「我開個窗,可以嗎?」 不等他同意,她開了窗。窗外一片黑漆漆,加上輕微的雨勢,幾乎見不到任何的景色,但她對這裡的一草一木生在哪、在雨中是何等模樣都記得一清一楚。 「林表哥,幫我保密,好嗎?」她戀戀不捨地從夜色中轉向他。 「過去我懶了些,不思進取,以後我會努力的。請你幫我保密,別告訴任何人,好嗎?」 林明遠沒有說話,他一雙細長的眼驚疑不定,似在打量她。 她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很喜歡這裡,我已經把青門當作是我的家,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老死在青門裡。」 「……你想在這種地方當一輩子的道姑?」 姬憐憐沒仔細聽他的話,自言自語:「學武功啊,真麻煩,不就是打來打去嗎?偏要先學認字讀書,內功心法啊、口訣啊,都要憑個人的悟性;而悟性之中要靠由己融會貫通,沒有讀上兩年書是不會懂的。這點是我不夠聰明,小時貪懶,不懂居安思危這道理,長大了也一直回避這問題。我得正視它了。所以,林明遠,請你,再替我隱瞞一陣子,好不?」 她雙頰紅撲撲地,添了幾分豔色,在林明遠眼裡看來是異樣的病態,但此刻她精神極好,十分誠懇,沒有絲毫的驚惶失措,就這麼渴望地望著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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