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晴 > 一花一世界 | 上頁 下頁


  “那我問你一事,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在大家族時的所有人?”

  “都記得。不記得的人是笨蛋吧。”

  “裡頭有人說過江湖不習字,只要懂鬥毆就行,對吧?”

  林明遠在他們共有的回憶裡搜尋著。

  “有這個人嗎?”

  “肯定是有的,我記得這個人告訴我,江湖人是不需要學識的,不必讀書,只要拿刀砍來砍去就行了,所以我選擇江湖是最正確不過的了。我還記得……那個人有時會叫我小貓。”

  “哦。”林明遠想了一下。

  “你這樣一說,我倒想起來你小時候,長老們都愛叫你小貓。”其實現在的姬憐憐不算非常矮,但可能是骨骼細緻,從小時就給人一種嬌小的身體、小巧的臉,連聲音也是細細小小的感覺,確實如小貓似地。

  “林明遠,那時候你也不大吧。”

  “都是少年了,跟當時的你比簡直算大人了,你找這個人做什麼?”

  “他騙我,江湖不必學字,我這才入了江湖,這代價他總是要付一付的。”

  雖然知道她看不見,林明遠還是盡責地點點頭。

  “明白了。我當年對江湖沒興趣,也不知道是誰跟你說的,我儘量想想,想到了一定告訴你。”

  “我也不急,反正只要這傢伙還活著,遲早我會翻出他來。”

  林明遠聽她呼吸粗重,都能感覺到她膚下血流的顫動了。她很累了,他知道,可是他絕不會說出那種“你自己走吧”的話。讀書人多是自私輩,這話一點也不假,他雙腿已斷,坐騎不能倒下。

  他尋思片刻,找了一個她比較容易專心、而他也稍稍有點興趣的話題,問著:“姬憐憐,說起來,我還沒有問過你,你是怎麼認出我的?”

  “林明遠,你從小到大不都一個樣嗎?”

  “一個樣?”

  “人還滿好看的。”

  “這還用說麼!原來你小時候見我,心裡就想著:這人好看?”他有點吃驚,但絕不會蠢到自暴說“我小時第一次見你,只覺厭惡得很”這種傻話。

  她想了一下。

  “還有啊,我當時心裡想著:這人我喜歡的!”

  “……是……嗎?”跟著,就再也沒有任何聲音了。

  姬憐憐實在沒那個精力去問他又怎麼了,她雙腿發軟,汗如雨下,喉口鼓癢,體溫升高,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好好睡一覺,睡它個天昏地暗。

  等她終於追上趙靈娃等人時,早已夜幕升起,今晚依舊在山野過夜。姬憐憐困到從包袱裡拿出大餅塞到林明遠懷裡,接著就地臥下,轉眼就沉沉睡去。

  其速度之快,著實令林明遠驚了一下。

  “姬憐憐,喂!笨蛋……”

  “哎啊,睡得太快了吧。”趙靈娃剛去溪邊洗臉,一回來準備就眠呢,哪知她這個師妹竟比她還快昏迷。她似笑非笑地說道:“當人表妹的,真是辛苦,也不能把人棄之不理,是不?”

  林明遠瞧了她一眼,心思瞬轉,笑道:“趙仙姑,這一路上幸有你們幫忙,林明遠必銘記在心。”

  他記得此女姓趙,叫靈娃;他之所以印象深刻,是這路上姬憐憐曾歎道“靈娃”這名字好過“憐憐”許多,這點他不只認同,還想加上一句:趙靈娃人如其名,相貌確有幾分靈氣,如果做為一派之首,倒是極好的門面。

  趙靈娃眉毛一挑,湊近林明遠,其距離之近,林明遠沒有移後,卻也看不起此女過於盂浪。

  她看著他,輕聲吐語:“才沒幾天工夫,就能從蓬頭垢面的將死之人,轉眼笑臉迎人,你這意志力不錯啊,真是姬師妹的表哥?不像啊,滿肚子壞水的,肯定是她偷養的野男人吧?”

  林明遠連眼皮也沒眨。

  她又退回合理距離,義正詞嚴說道:“青門規則向來是各由事各自理,若然理不了,也不必當青門人了。我與其他師妹們沒幫什麼忙,一來是青門規矩,二來是我們與姬師妹交情沒好到可以為她去救一個貪污的官員。”說到此處,趙靈娃雙手合十,一臉聖潔。

  “罪孽啊罪孽,我們與罪人共行,但我們絕不會被罪人所迷惑。”她瞟了一眼表情沒有變化的林明遠,踢一踢姬憐憐,低語:“可憐的表妹。”

  這種低語的程度,不只林明遠聽得一潰二楚,連正在收拾行囊或者要入睡的青門道姑們也都聽見這話,紛紛合十,齊聲低語:“可憐的表妹。”

  林明遠的笑容仍保持著,臉色不青不白,彷佛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要論臉皮厚,這些小道姑又有哪個比得過在官場打混過的他?

  他轉頭去看睡得正熟的姬憐憐。

  “傻瓜蛋,人家在諷你呢。”他推推她。

  她恍若未覺,還發出輕微的唏哩呼嚕。林明遠沒再看向那些已經入睡的青門道姑,徑由伸長手臂撈過她的包袱,一打開,他無語了。

  一眼望去數不完的大餅,被姬憐憐包得妥妥當當,彷如珍寶。青門真是窮透了,他想。

  包袱裡還有替換的寬袍,剩一半的水袋,以及江湖記事的本子,他隨意攤開本子一看,不由得讚歎這姬憐憐字寫得極好,大器到……猶如男子筆風?

  他順勢讀下去,讀得甚是乏味,他不是江湖中人,這道上的紛紛擾擾他毫無興趣。上面寫的是各門派近年事蹟。或者哪兒的江洋大盜伏誅,是何方英雄少年出手,又是以哪一劍式終結大盜,最後再提醒各家門派,近日又有賊子出沒等諸如此類;林明遠一目十行,過目即忘,反正與他無關,他記這些做什麼?無聊之至。

  他吃著乾巴巴的餅,配著水喝,等到些微飽足,又昏昏睡倒在他身邊的姬憐憐。

  “喂!姬憐憐……”他將大餅剝成小塊小塊地,沾了水,遞到她嘴巴,用力拍著她的臉頰。

  “吃點東西!”

  叫了幾次,她才掙扎地張開眼,含糊說著:“吃不下……我要睡覺……”

  她的聲音沙啞,又帶點鼻音,林明遠皺起眉頭。

  “不行,你得要有體力。你要不吃,我就擾得你沒法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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