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晴 > 有女舜華 | 上頁 下頁 | |
四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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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塗在她眼下的藥,簡直是火辣辣地直接鑽進她的皮肉裡在作亂!她猛然揪緊他的衣襟,關節都白了。她顫聲道:「這臉……又不是我的。」 「既然是你在痛,那就是你的,這張臉皮是要陪你一輩子的,我不在意,但你真一點也不在意麼?」 她一愣,望著他。她卻沒有看向她,仍是專心地塗著藥。 「你認為崔舜華還有回來的一天麼?」他漫不經心地問著。 「……她又沒死,怎不會回來?」 「既然現時有人在害你這個崔舜華,你又如何確定在你來之前沒人害過她?也許早在你來之前,她便已經被人害死了?」 舜華心頭一跳,忘卻頰面上刺骨的疼痛,直直盯著他,「尉遲哥……她害死我,然後被人害死,這……這是什麼道理?」 「崔舜華自大魏得到一本《長生咒》,通過關係托請大神官在她身上留下不褪咒文,如此一來,有人害她,她也不死──這是她篤信的,當日替她留咒的,除大神官外還有蚩留。大神官將至天命退職,因此由下任大神官蚩留輔助。」 舜華恍然大悟,難怪太后曾說與尉遲家走近些是好事,她早知下任大神官將是尉遲家的人。 「既然都有長生咒了,為什麼她還……」 「她認定是長生咒,但大神官無法為她保證。我聽你道,太后暗示崔舜華代她除去絮氏,皇室勢力怎是一個崔舜華可比?太后要除去你只須下令,你隨時都會消失,如果皇室真這般痛恨絮氏,數百年來為何沒有動手過?」 舜華想了想,輕聲道:「我想,太后怕的是絮氏的詛咒。」 他眉頭微揚,眼色略嫌複雜,不怎麼信詛咒之事,但眼前就有個附身之女了,又逼得他不得不信。 這種不協調表情她沒在他臉上看見過,實在有趣至極,她心裡略略放鬆,答道:「我爹說過,絮氏確有詛咒──一報回一報。敢動絮氏者,必回報其身。我爹跟我都認為這只是恫嚇的詛咒而已,我也一直以為皇室之所以沒有斬草除根,純粹只是任由我們自生自滅,早不將我們放在眼裡了。如今想來他們認定絮氏與西玄徐家相同,西玄徐家出了一個鬼神之女徐達,那絮氏的詛咒一定能成真,就這樣怕了幾百年,因而要崔舜華豁出命殺死絮氏……」她倏忽住口,對上他帶暖的目光。她遲疑片刻,道:「尉遲哥,我……不是莫名其妙找上崔舜華的身?」 是絮氏詛咒成真?崔舜華密謀殺死她,而崔舜華也被殺了,於是她借著崔舜華之身延續性命? 她……她一點也不想要別人的身體,她只想回到那個絮氏舜華啊!頰面隱隱抽痛著,在在提醒著她,此時此刻這張臉,這副身子都是她的。明明崔舜華的臉、崔舜華的身,但,有感覺的都是絮氏舜華。 「你……怎麼發現我不是崔舜華的?」她喃問著。 「不是我發現的。」他上完藥,將藥泥擱在一旁。「平常我沒特別在意崔舜華,或者,該說我注意的是她的所作所為,而非她這個人,哪怕她哪天上了重妝我也不會察覺。舜華,你還記得最初你與我同轎時,轎裡的蚩留麼?」 「……嗯,我記得他。」她直瞟著自己的左手。她手指一根根被他心不在焉地摸著,這是……調戲?還是現在他只是在想事,不知自己在做什麼? 尉遲恭又道:「他自幼失眼,對聲調極為敏感,聽過一次就不會忘記。那日,你以崔舜華之聲開口,但,一個人的語調聲量會隨著個性不同,有所差異。最初他聽不出你是誰,正是此因。他篤信你不是崔舜華,我這才開始注意起你……有些事,即使崔舜華頭撞壞了都不可能去做。」 「什麼事?」她問。 他撇過臉,掩飾嘴角彎起的笑意。正巧,銅鏡在附近,他目光落在鏡中的舜華,她眼兒充滿懊惱似在懷疑自己怎麼還扮演得不夠真。他掩不住笑,咳了一聲,轉過視線,溫聲道:「崔舜華不會每天晚上跟在小鬼頭後面來跟我報平安。那時我還微覺詭異,我叫他們每日報平安,是為安我心,你湊什麼熱鬧?他們瞭解我的憂心,卻不見得樂於定時報平安。你不然,你以此為樂,你報平安不是讓我安心,只是想在每天睡前看見我,讓你自己安心,是不?」 舜華抿抿嘴,低聲說:「尉遲哥……是唯一一個對我沒有敵意的好人。我想每天晚上見到你,那讓我覺得崔舜華的世界還不會教人太難受,也好睡些。」 尉遲恭連眼皮也不眨,就這麼順理成章接受她認定的真實。他沒打算告訴她,在誤以為絮氏舜華是個只能仰賴他人鼻息過活的孩子小姐時,他曾有過瓜分崔家的心思。他不著痕跡,稍稍轉移話題道:「大神官沒辦法驗證長生咒的真假,但他們在留咒時留下神力,咒文成雙,若是一邊咒文消失,此身主人暫且離魂,必有歸來的一日,照理說是如此。」修長的男人手指滑過舜華的手掌,慢慢卷起她的衣袖,露出她的藕臂來。 臂上光滑無物。 舜華死死盯著他指腹在她臂上點出熱度,老半天她才勉強回過神,啊道:「是……咒文在這手臂上嗎?」 尉遲恭應了聲,又替她拉妥袖子,舜華心跳尚有些歸不得原位,他又問:「舜華當日見過右臂有什麼咒文嗎?」 「我沒印象……我沐浴時時間都太晚,沒能仔細看過。」她本能答道,並問:「如果右邊也沒有呢?」她主動要掀起右邊袖子,卻遭他按住。 她抬眼望著他。 「先前我替你上了刀傷藥,沒有看見任何咒文,兩邊咒文已失,表示此人註定已魂歸西方,還談什麼長生?她根本已經死了,不會再回來。」 「……尉遲哥,我可以看一下右手嗎?」 他盯著她一會兒,徐徐地放手,幫她卷起袖子。 她的右手臂被層層白紗包住,於是又看向他。他慢吞吞地解開白布。一道淺淺刀痕就在她吹彈可破的臂膚上,上頭一樣塗著刀傷藥,但刀痕四周有著奇怪的傷疤,淺淺密密…… 「莫不是你在哪跌傷了?這一見就是你擦傷沒及時上藥落下的疤。」 他說得很令人有安心感,但就是太安心了,舜華舉起手臂再仔細看著。她記得她到崔舜華身子裡時,右臂就隱隱作痛,但那時她心慌意亂。沐浴時也不太願意看這副身子,等過一陣子再看,就是淺淺密密的傷疤,而後她再跌過幾次,都不太注意傷勢。咒文是什麼模樣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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