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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現在,他只是勉強扯動肌肉笑笑。“師父在說什麼呢,這些年您一直走在我的前面,再怎樣也是我謝你啊。”說到最後,他笑嘻嘻地,也不再談地主什麼的。

  既然師父不再談,那就……就這樣了。

  陛下一直沉睡未醒,駕崩的那日,就再也沒有見到明喜。他也沒有刻意去問,便這樣繼續他在宮裡的日子。

  所以說,回憶真是一個令人不愉快的小東西。

  尤其年紀大了以後。

  丘七捂著眼,眼淚止不住。

  他吸吸鼻子,取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擦著眼角。年紀老了就是這樣,一想回頭事就會忍不住落淚,即使都已過了好幾年。

  在這個世界上,不管陛下也好、師父也好,都已經不存在了,就連宮中太妃也走了一兩個,害得他只有在夢裡才能回到那段大家都在的時光。

  要他說,太妃們,即使是昭妃,對陛下的感情都不深,一如陛下對她們的。有好幾次他都有一種奇怪的錯覺——他們是同伴,是互相可以靠背的戰士,卻不似如晉人間有著愛恨的夫妻。

  當然,他只是個太監,對男女間的情感不是十分明白,也許一直是他誤解了。陛下的後宮人太少,他扛住了所有的壓力,自唯妃後,就再也沒有進宮的女人。

  這些你那,他一直想到師父跪在陛下床邊的那一幕。初時還不覺得,等到一次又一次的畫面出現在腦海,他漸漸覺得哪裡不對勁,過往的人事與那一幕融合起來,竟覺得再自然不過。近年他偶爾會想,是不是……是不是陛下他……

  他不敢再想下去。

  師父是個本性十分規矩的人,不會允許自己想到超過範圍之外的事。他總有個感覺,前朝對師父的影響太深,影響到他在金璧的心態與行為。

  師父絕不會逾線,那逾線的是……

  坐在馬車裡的丘七,中斷思考。

  就算陛下已去,他也不敢胡亂去設想。如今,他已告老還鄉,繼承明喜師父曾有的願望,在鄉下當個大地主,雖然他自認比較適合在宮中翻雲覆雨,但……年紀大了,總想著往事,想要替師父做些什麼。

  他又抹了抹眼淚,長歎口氣,往車窗外看去。忽地,他瞥見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匆匆而過,眼熟呢……他記性好,立即認出這人。明喜跟他有一次出宮,撞見這孩子,這孩子哭著說丟了雕刻刀,明喜就順手給了他一把碧玉刀,哄孩子開心。

  他知道明喜師父喜歡孩子,很容易把宮外孩子跟小皇子重疊在一起。而他會認出這孩子,是因為這孩子生得極為好看,從小到大都是一個樣。他看著這孩子,不,是三十多歲的男人,興匆匆地抱起鋪子前的小童。

  一家子嗎?他心裡歡喜。好,就是這樣才好。

  他有點累地合上眼,想著都一個老頭了還動不動落淚,真是傷心傷身:可即便是如此,他還是忍不住回憶著——

  明喜師父在宮裡穿梭的身影、陛下的身影、明喜師父被昭妃不小心踢斷肋骨』陛下的面無表情……曾有一度,他還真的以為陛下想殺了明喜,他就說了嘛,陛下的心他看不透。

  就好比,他記得某一年,陛下出宮見人,點的是他而不是明喜。他會印象深刻,是因為懷疑陛下點他是要他做些善後事……例如陛下殺人,事後細節他處理之類的。

  那是一個看起來很老的晉人,比他現在還老……他就在門外,隱約聽見一些預言什麼的,那是用璧語在對談,顯然那個晉人在璧族住過一段時間,而他之所以聽懂部分,是明喜師父教的。

  至於陛下與那個老人說了什麼,他似乎聽懂了,但回去後不敢想,久了記憶自動摒除那些對話。他只記得回去後,陛下在隨心室待了一夜。

  ……到底,那天陛下說了什麼?如今他不管如何回想就是想不起來,只記得當時背脊有點冷,是件匪夷所思的駭人事。

  唉,人老了老了,聽些快樂的事就好。偶爾在回憶裡想想美好的事,也不知道那種回家的手勢有沒有用?陛下他……把明喜當成家,可別走錯路啊。

  丘七合上眼。

  在進入睡眠前,他想到有一年,陛下春獵,打了一頭野豹丟到隨侍的明喜面前。明喜師父很明顯地一呆,當時他跟師父心裡的想法是一樣的——現在是怎樣?扛獵物不是他們太監的工作,他們扛不起啊!

  接著,陛下差人拿了弓箭與獵刀送到明喜面前,要師父也去打一頭。

  當下,他淚如泉湧,感激涕零陛下從不厚愛他,只厚愛明喜。太監打獵?

  也行啦,可是自金璧之後,這位皇帝嫌圍場裡的野獸太柔弱,從那之後,金璧圍場成為史上最兇猛的獵場。

  到最後明喜到底獵到了沒?他老了記不住,就如同他一直在反覆想,璧族裡有個風俗好像就是獵物什麼的,但就是想不起來……

  雖然如此,他人睡時的嘴角還是微微揚起著。

  為著那段有陛下、有明喜的美好歲月。

  §番外:未完

  “其實我不大喜歡爹,因為他比較疼姨娘。”我說。

  喜子叔叔差點打翻了稀粥。他顫聲道:“姨娘?”

  “其實我不大喜歡我父親,因為他比較寵他的情婦遠勝過喜歡我母親。”我歎氣道:“做人真難,是不是?

  算了,我去問娘吧。”語畢,我跳下床,想一鼓作氣跑去找娘,低頭一看,喜子叔叔拉住我的腳丫子了。

  “等、等一下,這種事不能跟夫人說!”

  “為什麼?我跟娘無話不談。對,無話不談,我會背了。”

  “奴婢、奴婢覺得這種事還是先提醒一下主子吧。”

  “跟爹說嗎?”我湊過去蹲下來看著喜子叔叔,順道摸了他光滑的臉。“喜子,你一緊張就會自喊奴婢奴婢的,我知道你跟哥哥比較好,你在他面前都自稱我啊我的。”

  “不不,小小主子你誤會了。我們回到重點,這種事還是瞞著夫人吧。”

  “耶?要瞞著娘嗎?”我點頭,認真道:“我明白了。娘說,喜子是個忠心的,他們不在時,要聽你的。”

  “……我對不起夫人。”他艱澀道:“讓我們做最後的確認,小小主子,你還奶聲奶氣的,真的懂姨娘跟情婦是什麼嗎?”

  “懂得懂得。”我不大高興他這樣看輕我,於是我哇啦啦回他:“這都是不正統的女人!不正統就是名分不夠。而且啊,姨娘快要生寶寶,我都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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