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晴 > 挽淚 | 上頁 下頁


  沒有馬車與駿馬,在烈日下趕路無疑是一種煎熬。他像早已習憤這樣的方式,從日出走到日落,即使有休息,也只是短暫的一刻鐘,她能跟上,已是費盡所有力氣。

  就這麼走了七天。七天來聽盡他的佛言佛語,明知他讓她跟隨是為了教化她,但聽著他毫無感情的渡化,心裡不甘極了。

  「過了這座山,人煙就多了。」冷豫天微笑道:「到時候,你可別欺負無辜百姓。」

  「我何時欺負過人了?」總是這樣,老將她看成頑劣不堪的惡女,有點骨氣的話,就該撇頭離去,偏偏……偏偏雙腳跟著他,不是為他的佛言佛語,而是為他的人。

  是她孬,她明白。

  「沒有嗎?那就好。」他也不多作反駁。日偏西山,涼風陣陣,冷豫天瞧見她打了個顫,將披風丟給她。「你自己保重些。」見她的臉蛋似乎微紅,他又道:「人之皮相不過維持數十年,你若能傾心向佛,修成正果,也不會有病有痛,風吹而身弱。」

  挽淚才感激他的關心,又聽見他三句話不離佛心,咬牙跟上他。

  「當神佛有什麼好?在你眼裡,難道只有神佛重要嗎?我也是有生命的,不害人不殺人,我這樣夠好了。」

  他微微笑著,雖然沒有回答,卻彷佛將她當三歲頑童。究竟要如何做,他才會正眼瞧她?難道真要她變成神,他才會將她納入他的心裡?她猛地滑了一跤,跌在綠茵地上:他沒理會,她恨恨地瞪著他遠去的背影良久,才爬起身來,走了幾步,痛喘口氣。

  她的足踝扭到,每走一步都引來極大的疼痛,豆大的汗珠滑下臉頰。見他背影隱沒森林之間,心裡起了慌張,忍痛一跛一跛的跟上去。

  「冷豫天!」挽淚跑進林裡,鳥飛兔跑,林中空無一人。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顫聲叫道:「冷豫天,你在哪裡?」她的聲音極顫,幾乎不成調子。

  足踝不再感到疼痛了。肉體的痛算什麼?最怕就是無人相伴。他一走,她是可以找,但他只有百年之身,她能找多久?等他死了,她又得孤獨一輩子。

  為什麼他要逃開?她真令人這麼生厭嗎?他是她硬賴上的,他會逃是應該的,可是……可是……

  在林中不停的尋找,始終找不到他的身影。她全身冒起了冷汗,不由得想起那一段無盡空洞的歲月,那樣的日子不如讓她死吧!

  急促之中踢到大石,扭上加扭,翻跌在地,手肘磨破皮,流出淡淡的血絲,原是披肩的長髮淩亂垂地,她低低喘息,痛恨的用力擊向草地,「萬物皆有靈,你這樣捶打,也是有損功德的,」熟悉的聲音伴著熟悉的腳步,她幾乎要感動落淚了。

  挽淚咬住唇,緩緩仰起臉,黑瞳裡映著的是心愛的男人,她一向不愛他那種超脫世俗的微笑,如今看見他的笑,只覺得松了口氣。

  「我……我以為你逃了……」她結結巴巴的,全身仍是震顫不止。

  「我逃什麼?你又不是吃人妖怪。」他微笑,見她一身淩亂,上前扶她一把,「我遇上山間獵戶,他盛情招待咱們,挽淚,今晚咱們就借住那裡一宿。」

  「你……你說什麼都好……」她用力抱住他,眼眶好熱,難以舒解,只得閉上眸子,「只要你不離開我,我什麼都依你。」

  冷豫天微微蹙起雙眉,正要推開她,卻發現她的足踝腫起如饅頭大小,他勉強忍受她的擁抱。

  等了半晌,他忍不住開口:「你再抱下去,就真要露宿此地了。」不由得將她推開,但仍然支撐她的身子,對她臉上展現的失意視若無睹,笑道:「我扶你走吧。」

  「嗯……」她強壓抑對他的滿腔激動。只要他不離開,他就算離她一尺遠,她也心甘情願。

  行在山中約莫一盞茶的工夫,依著獵戶所言,在深山裡找到一棟草屋。獵戶早先趕回家準備待客。

  山中難有人煙,廣大通十分熱情的相迎,咧起大嘴笑道:「今天獵了一隻野兔,正好給客人下酒。」他三十餘歲,說起來話不經修飾。

  「叫我豫天吧,出門在外,多靠朋友,能借宿一晚,全賴廣兄熱情。」冷豫天微笑,進門之後將挽淚扶到桌邊坐下。

  原先沒料到還會有姑娘相隨,廣大通叫道:「這姑娘莫非是……」正要猜測是夫妻,冷豫天微笑接道:「是兄妹。」

  挽淚咬著下唇,不吭一聲。

  「原來是兄妹。」縱然面貌大有不同,也不曾懷疑過,「今晚小姑娘可以跟我妹子共睡一張床。」廣大通笑呵呵的說道,見妻子在席後招招手,他走過去,邊瞧著冷豫天,邊聽妻子低聲說話,點頭不止。

  「你認識他?」挽淚起疑道。

  「不,是初識。」

  「那為什麼他看你愈看愈高興的模樣?」

  冷豫天坐下,搖頭輕笑。「你長年不近人煙,不知人是親切而有趣的。」

  「有趣?我可瞧不出他哪兒有趣了。」她說的是事實。姓廣的男人看起來就是粗線條,一點也沒有有趣之處。

  冷豫天但笑不語,又露出洞悉的眼神,她不愛瞧他那種眼神,像是超脫紅塵之外,在解讀世間之人。

  等四菜一湯上了桌,廣大通的家人一一出來,挽淚這才瞧見除了獵戶妻子及五歲男孩之外,還有個體態年輕的少女,她的打扮十分樸素,紮了兩條黑溜溜的小辮在胸前,眼睛大大的,骨碌碌的轉動,瞧起來……多年輕天真。

  「這是小妹云云。」廣大通咧嘴笑道:「她生在咱們家裡是幸也是不幸。幸在都十五、六歲了,我還捨不得讓她做粗活,只讓她接了山下的繡工回來做;不幸是咱們住在深山裡,坦白說,要找個如意郎君可不容易。」

  「是啊是啊。」廣氏上上下下打量冷豫天,大嘴露出滿意的笑,猛點頭。「我瞧公子相貌堂堂,年紀也不小了,家裡可有人在等著?」

  挽淚眯起眼,懷疑地注視他們。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