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晴 > 探花郎 | 上頁 下頁


  「什麼大人!聶大哥,以後咱們就是自家人了,你叫我一聲碔砆小弟便是,別再用官場那一套。」她的目光落在小堇身上,黑眸緩緩眨了兩次後,向她招手。「來來,小妹子,我懶得起來,你過來一下。」

  小堇遲疑地看聶滄溟一眼,走到譚碔砆面前。「譚──譚──」

  「叫我碔砆哥哥就好了。」譚碔砆從懷裡掏出一雙手套。「你是大哥的女兒,理當我該送見面禮的,偏我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隨身帶的只有一雙手套,你就收下吧。」

  正要拉起小堇的胖手,小堇立刻退後一步,臉紅道:「爺──爹說過,無功不受祿,小堇不能白白拿公子的東西。」

  「哦?那正好,我餓得慌,小妹子,我是最怕餓了,你要能拯救我不餓死,這就是大恩了。」

  「這──」身為爺的護衛,該隨身不離爺,怎能幫這個公子哥哥進廚房呢?見到聶滄溟向她微微點頭,又見這雙手套繡著繽紛的花朵,她吶吶說:「我──去去就來,馬上就回來,爹,你千萬別亂走。」

  她紅著臉收下手套,展現飛毛腿的功力消失在拱門之後。

  「跑得比我還快呢。」譚碔砆驚奇叫道。

  「你半夜不在房裡休息,為何走到這裡?」

  「因為我餓了啊。」

  「你剛自瓊林宴回來──」

  「你當官宴能吃下多少?何況,我一天得吃六餐以上。幸好找到大哥,不然明日一早,府裡會多了具躺屍。」她仰起臉,注意到聶滄溟的視線始終落在它處。「大哥,你有女兒了?我瞧她不像你。」

  「她自幼跟隨我,咱們情同父女。」他淡淡說道。

  「小弟聽說大哥家中兄弟眾多,每一人都有貼身護衛,大哥的貼身護衛該不是小堇妹子吧?」她試探問道。那小娃兒看起來不過八歲左右,怎麼看都不像是身懷絕技的護衛。

  他的目光終於掉回,定定注視她。

  「你私下調查我?」有心人要調查,他是不介意,唯獨她,總覺赤裸裸地曝光在她面前。

  「不算調查。聶家在京師一帶是茶餘飯後的話題,先莫說大哥在朝為官,聶三年紀輕輕接手全國書肆,已有小成;老五『傳說』在鄰國經營書肆;老六學醫等等。大哥,這些閒話我只要在客棧裡一坐,到處都是。」她東張西望,瞧見有涼亭,估了估距離,向他伸出手來。

  他瞪著她細白的手掌好一會兒,才恍悟她的用意。

  他遲疑了一下,握住她滑酥的小手,拉她起身。她的行為真不像是個姑娘家,若不是他極為信任自己的雙眼,早就誤認她為男子了。

  她走進亭中,遲緩又東搖西晃的。

  「你──喝了酒?」不敢走近她,因為充斥鼻間的皆是她的香氣。

  「在宴上是喝了點。」她坦白道,倒在石椅上。「幸好我只是小小探花,不然早讓人抬回來了。」見他保持笑容,目光卻露嫌惡,她笑道:「小弟不是醉酒,只是挨不得餓,一餓就頭昏眼花了。」

  她的身子似無骨傾趴在桌上,不像讀書人坐得端正。

  聶滄溟不贊同地蹙起眉。憶起先前她面對小堇的銀鉤,閃也不閃,問她道:「你不曾習武,方才你不躲開,若是誤傷,你不怕嗎?」

  「大哥在場,憑一個小小娃兒,怎能傷得到我,是不是?」她的語氣真誠,卻騙不了他。

  這樣的語氣,他再熟悉不過了。白日在奉天殿外,因為太過震驚她的性別,一時不察著了她的道,但章大人無心的話讓他細細打量起她來。

  她無時無刻不在笑。笑似真誠,在他眼裡卻顯虛偽過頭,果然像極自己一向對旁人的態度。

  見他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她笑歎口氣。「好吧,我瞧大哥也是聰明人,小弟就從實招來吧,原本想給你圖個好印象的。我不是不怕,而是懶得動,方才從瓊林宴回來,我沐浴更衣後便餓得慌,人又貪懶,也不願半夜差僕進廚,我就告訴自己,若能在百步之內找到廚房,我就找些飯菜吃;若是不能,就打道回府,大不了明兒個不上翰林院便是。」

  他奇怪問道:「為何明日不上?」

  「因為小弟起不來。我說過我是挨不得餓的,白日若是餓一頓,我就沒法思考,容易胡言亂語;晚上餓一頓,隔日恁是敲鑼打鼓也驚不醒我來。」

  「你千辛萬苦考中功名,卻又漫不經心。你要知道在朝為官,哪由得你胡來,說不進翰林院就不進!」他微斥道。依她這樣任性想法,不必等她被人發現她的性別,在那之前就先給她的惰性害死了。

  她微笑,打開扇子納來涼風。說道:「什麼叫千辛萬苦,我可沒嘗過!這功名,易考,八股文不過爾爾,考上了也不稀罕。」

  聶滄溟微眯起眼,瞧不慣她自大的言語,卻也不再出言反駁。她與他何干?何須他來多嘴?

  過了一會兒,小堇快步跑回來,端著一籠熱包子。

  「哎呀,好香,真是麻煩小妹子了。」譚碔砆忙不迭地接過,撕開包子小口吞食。她的吃法十足秀氣,一點也不像餓壞的模樣。

  「府裡的廚子做的菜很好吃、很好吃。」小堇與有榮焉說道,隨即規矩走到聶滄溟的身後。「爹,咱們是不是要回都督府了?」

  是該回去了,小堇還小,禁不起一夜折騰。他再看譚碔砆一眼,忽出一句:「你的相貌不像短命之人。」他暗示道。

  「大哥說得好。小弟從出生起,就沒吃過苦。算命的也說,我將來有命有運、有財有勢,幾百年來也找不到像我這麼好命的人,我從鄉試一路上來,果真從未重考過,中探花後又遇上一個好大哥,有個棲身之所,就連大哥家中廚子也是手藝一流,先別談以後,現在我的命就好到不能再好了。」她笑道,一個包子只吃了幾口,就擱下了。

  這丫頭真狂妄,不知天高地厚。他沉住氣,看在她年紀輕輕又有幾分才學,他好心暗喻道:「伴君如伴虎,在朝為官,須步步為營,若是惹得聖心大怒,就算皇親國戚,項上人頭也要不保。你若無此心長久為國盡忠,就趁早放手回鄉──娶妻生子吧。」一個女人能當多久的官?十年?二十年?即使終身不嫁,她又能掩飾多久?分明是自尋死路。

  「這是大哥過來人的心裡話?」她一臉感動莫名。「原來大哥真當我是兄弟,才會將心底積壓已久的抱怨說出口。你放心,這些話我左耳進、右耳出,不會到處傳話,毀你長久建立的好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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