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晴 > 是非分不清 | 上頁 下頁
三九


  她心意已定。“一郎哥,我阮冬故一生最驕傲的,就是有阮臥秋這樣的大哥;最感謝的就是我有你跟懷寧,你們陪著我走過這場風雨。現在,輪到我來陪懷寧走最後一程了。”

  “等一下,我跟你走!”鳳一郎要抓住她已是不及。她快馬一鞭,硬是在敗兵之中擠出一條小道,趁著城門關上的剎那,側身策馬出去。

  鳳一郎畢竟是文人身軀,即使極力逆擠人群,也只能眼睜睜看著眼前這扇分隔生死的巨門緊緊關上。

  一出城門,黃煙狂沙幾乎掩去她的視線,地上屍山血海,全是自家戰士,她咬牙,軍兵交戰本有死傷,但無故枉死,她心痛如絞。

  在旗號交雜、槍刀混鬧之中,她瞧見被王丞遺棄的弟兄約莫上百,正在垂死掙扎,被逼到城門之下,不得前進,退後無門,必死無疑。

  她彎身搶過敵槍,一踢馬腹,直逼她的親信。她是個傻瓜,是個傻瓜!不管她怎麼拼了命,終究還是要犧牲她的親信!

  不知何時,跨下馬死於亂槍之中,她順勢滾落地面,吃痛地挨了幾刀。她也不遑多讓,揮槍相向。

  “冬故!”懷甯見到一名平民服飾的少年在亂陣中廝殺,已有錯愕,一見那人是誰,他簡直傻眼,疾步衝殺上前護她,與程七帶領的幾人,急速退後。

  “你瘋了你嗎?”懷寧難以掩飾震驚。

  阮冬故見他一身重傷,血流如注,她不但沒有愁容滿面,反而哈哈大笑:“懷寧,咱們今天算是同命了!”

  “你瘋子你!”他咬牙切齒,滿口鮮血。

  她仰頭大笑,隨即正色說道:“我跟你兄妹之情,就算是死在這裡,我也心甘情願,我帶程七他們出來闖,不是要他們莫名死在朝官的勾心鬥角之下,是要他們憑真本事往上爬。程七,這一次算我對不起你們了,等下了閻王殿,我再賠罪吧。”

  程七臉色蒼白,即使在廝殺中也不禁呆了一下。他跟的人,是個女的,搞了半天,他是為一個女人死的啊……

  “糟了!下頭見吧!”阮冬故終究放不下城門後頭百姓的性命,她身無盔甲,腳速極快地奔向城門,大喝一聲,阻止極力衝撞大門的巨樹。

  她用盡全力一壓,數十人抬起的巨樹,剎那被她一人抱起,橫打向敵軍之中。

  懷甯跟程七見她毫無防備,同時奔前護住她的前後。

  “好像死了,也不會很可怕嘛。”程七失笑。下頭見?說得這麼容易,好像一眨眼,大夥再來聚一塊喝酒吃飯。多虧有她,之前還覺得自己死得真不值得,像頭喪家犬,現在勇氣可是百倍了。

  她的力大無窮,在敵我軍隊之間泛起陣陣漣漪,好像有人在喊著她是斷指程將軍,她聽不真切,只一味向前沖。她的知覺沒了,聽覺也沒了,身邊到底還剩下多少人她也不清楚。她太習慣往前沖,每回善後的不是一郎哥就是懷甯,這一次,只留下一郎哥,他會怨她,她知道;而東方非……

  真是有一點點的遺憾啊,真的有點遺憾她的未來不會有他了。雖然她不是十分明白男女情愛,但也感覺得出東方非在她心裡的定位,絕不像一郎哥跟懷甯一樣。那日在七裡亭,她有機會拒絕他的喂酒,卻任他在眾目之下碰觸她的唇……

  真是可惜了。她好像還有許多事沒有去體驗過呢。

  長刀滑過她的頸邊,她不躲,她張嘴大喝,只知自己發出聲音卻聽不見,巨樹被她掃進敵軍之間。

  好像有人在她耳邊喊了什麼,她還是沒聽見,接著她整個人被懷寧拉進他懷裡,她一怔,察覺他的身子猛震一下,她低頭緩緩看著他胸口的箭血。視線突地被他肩頭後的動作吸引,前後不到眨眼工夫,她迅速翻身擋到他的身後。

  “阮冬故!”懷寧手腳已無她的靈活,不及護住她,就見長箭破空而來,先穿過她的身軀,他必須卯上最後一口氣才能穩住兩人被震退的身軀。

  “懷寧,一人一箭,算公平了。我跟一郎哥說過,咱們師父學的是旁門左道,我遲早破他的局!沒道理你要為我死的,我這條命也是你的啊。”她哈哈笑道,笑聲沙啞略嫌無力,但仍是十分有精神地注視前方。“謝謝你了,懷寧,陪我走了這麼長的路。”

  ***

  突地驚醒。

  東方非翻身而起。

  “大人?”門外青衣一聽動靜,輕喊。

  “沒事,你下去吧,我只是作了個惡夢,加上聽見有樣東西掉了……”什麼夢他記不清楚,只是突然空虛起來。

  窗外的月輝襯著室內滿地銀光,他隨意瞥見掛著長衫的屏風下有碎片……不對!他立即下床,瞧見當日阮冬故給他的信物已裂成碎片,裡頭雪水潑灑一地。

  莫名地,他心漏了一拍。

  他不信鬼神,也不信預兆。自新皇登基後,朝中勢力他一把抓,力薦有經驗的親信為帥,立即調齊京軍赴戰場,換下王丞那混賬,非要一鼓作氣壓下外患不可。

  她應該不會出事才對。

  他心神始終難定,穿上長袍,一開門,見青衣還在外頭等著。他有趣地笑道:“青衣,你用不著睡的嗎?”

  “大人不睡,青衣不睡。”

  “你真忠心啊……你幾歲跟著我的?”

  “十二。”

  “十二?這麼久了?原來,我當官當到老了嗎?”

  “大人一點也不老,跟初入朝堂時一模一樣。”青衣實話實說。入朝為官,大多外表遠老於實歲,偏他家大人把官場當遊戲玩,即使三十多歲,依舊俊美如昔。

  東方非大笑兩聲,反身走回房,一時難以入眠,索性取出當年的畫像。

  當年阮冬故要畫攤的書生替他畫一幅人像圖,不料書生將阮冬故一塊畫上,只見一幅畫裡,他倆喁喁私語,態度無比親熱。

  他視線落在畫中那個神色灑脫、眉目帶著爽朗的少年,那書生畫得真是入木三分,讓他懷疑,在這世上還有多少人對她起了異樣的心情?

  “青衣?”

  “小人在。”門外的青衣應道。

  “本官做事,一向沒有遲過一步,這一次也不會。”

  “是,大人做事從不出錯。”即使不知東方非在指什麼,青衣仍然照實答著。

  “是啊,現在我就等著她班師回朝後,一同辭官,將來可有得玩了。”他笑道,每每思及此,心裡就是興奮難抑,充滿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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