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晴 > 是非分不清 | 上頁 下頁
二三


  東方非頭也不回,直到身後房門微掩,他才正色打量她。阮東潛身子的確纖細異於一般男兒,尤其臥病之後,臉色蒼白虛弱,如果換掉這一身男兒服,要說是黃花閨女,也不會有人起疑……

  那天,他懷裡抱的是男人還是女人?

  “首輔大人?”

  “阮東潛,你臥病在床半個月……”

  “半個月?”她失聲叫道:“今天不是才初六嗎?”

  “不,今天已是十七了。是本官親批,要你多休一個月。”

  一郎哥沒告訴她啊!她早該想到涉及她的身子,一郎哥跟懷甯必會騙住她的。

  “我初七必須回去。”

  “你怕什麼?怕呈報的工程經費又東加一點西加一點全進了官員的口袋裡嗎?你大可放心,本官已放話出去,工程大至經費,小至雇請工人,全由本官過目。”

  阮冬故瞪著他,啞聲問:“你也有這權利?”

  “照說,不管禮部尚書或者首輔,都沒有這權利,但,阮東潛,本官是什麼樣的角色,你該明白的,不是嗎?”話一頓,他低頭看著緊緊抓住他臂的右手。

  “你明明可以為皇朝做事的,為什麼要擅用你的權勢讓朝堂變得這麼腐敗?”

  東方非聞言笑道:“本官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這一點,你也早就明白才是啊。”輕輕壓住她帶著涼意的小手,視線移到她的左手。

  她激動到左手壓在床鋪上,小指的地方雖然用層層紗布包住,但應該完好的五指如今卻缺了一角。

  “阮冬故,你不痛嗎?”他小心捧起她的左手,別有用意地說道:“斷了一指,你要是個姑娘家,可就嫁不出去了。”

  她沒有察覺他的舉動有點異樣,坦白道:“痛死了。去年我敢在牢裡砍指頭,是我想關老爺能做到,沒有道理我做不到……”

  “關老爺?”

  “一郎哥跟我說過的故事,他說昔日關老爺割骨療傷,還能面不改色地讀書。我以為這一點痛是不打緊的,哪裡知道一刀砍下去,像是斷了五指又像燒了整只手掌,還不爭氣地差點掉眼淚了呢。”她自嘲地笑道,笑聲有了點精神。

  東方非聽她又提她的義兄,雖心感不悅,但能再次聽見她爽朗沒有雜質的笑聲,即使還帶些虛弱,他也不由自主抹起笑來。

  “故事只是故事而已。”他隨口道。

  “不,那是過去的真實,今日的故事。它日,你我所經歷的真實,也成為後世流傳的故事,將來的東方非、阮東潛也不過是他人嘴裡的故事而已。”她抬眼注視著他,笑道:“一日兄長,今天已過正旦日,你來是來抓我的把柄嗎?”

  東方非與她相互注視,嘴角邪氣微勾。“何以見得?”

  “在入朝為官前,我曾聽說東方非喜怒無常,如果有人敢跟他作對,他非要趕盡殺絕不可。”

  “我若真趕盡殺絕,今天就不會有一路坐大的國丈爺;我要趕盡殺絕,如今朝堂上只會剩下忠於我的狗,你哪有機會坐穩小小侍郎的位置?”

  阮冬故看他理所當然的神色,忽然問道:“那麼,前任都察巡撫阮臥秋的眼睛是你弄瞎的嗎?”

  東方非聞言心裡微訝,在她臉上打轉良久,才道:“你說呢?”

  “謠傳東方非處心積慮要除掉阮臥秋,所以在他赴法場救人的那天,收買盜匪毒瞎他的眼,此後你年年探他讓他永不復明,直到阮姓一家下落不明,才逃離了你的魔掌。你當真如此做過?”她問,專注地看著他。

  東方非完全不在乎謠傳,本要隨口承認,忽而發現她態度十分認真。“對了,你是阮臥秋的遠親嘛,難怪如此在乎他。告訴我,你是用什麼身分問我?”

  她遲疑了會兒,圓滑而巧妙地答道:“堂堂首輔大人連夜送上等的藥過來,又來探下官……這實在不合內閣首輔的身分,多半是念及正旦那天的一日兄弟情份,小弟銘感五內。”

  東方非大笑出聲。“冬故,如果是去年的你,怕是連碰我喝過的茶你都不屑碰,今年你總算有些官味兒了……”神色有些複雜地摸上她的臉。她絲毫不曾動彈。“冬故,我心裡真是百味雜陳啊。”他改了親昵的稱呼。

  “我不明白。”

  東方非含笑,移坐在床緣,看她還是不介意,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錯認她的性別。“我啊,真想親手毀了你一身的硬骨頭,偏偏一見你不得不卑躬屈膝時,我是又惱又怒啊,冬故,你明白為什麼嗎?”

  反正她不如他跟一郎哥聰明是事實,索性還是搖頭給他看。

  “哈哈,連我都不明白,你這個直心眼的人怎麼會明白這種複雜的感情呢?在你之前,我唯一放在心上的,就是那個一身正氣的阮臥秋。他還來不及對我屈膝就遭人毒害辭了官,我一惱火了,令該地衙門三天內擒出原凶,就地正法。”

  她沒料到會是這種答案,深深看他一眼,沙啞道:“不管罪犯所犯何罪,都該經律法公平的審判。”

  東方非不以為然。“沒有我,依外地衙門的慢速,只怕是三年也抓不出原凶,冬故,你們阮姓人老愛講究公平與正義,若是阮臥秋沒有辭官,只怕現在也會說出同樣的話來。打他去應康經商之後,我不得不說我十分遺憾,好好一個官竟然變成了油嘴滑舌的商人。”見她難掩錯愕,他揚起俊眉。“你以為我不知道他自永昌遷到了應康城?你也太瞧不起我了,天下間只要我想要,就沒有得不到的東西。”他貼向她的小臉,笑道:“你跟阮臥秋只是遠親,卻為他一臉擔憂的樣子,令我不得不懷疑你跟他之間到底還有什麼關係呢。”

  五指滑過她帶些病氣的頰面,緩緩下移到她纖白細緻的頸。她一點動靜也沒有,若不是他向來自負,只怕真要被她騙過去了——

  這麼細緻的觸感,這樣纖美的身骨怎會是男子呢?

  是女兒身!絕對是女兒身!他絕不會錯認!

  “我跟阮臥秋雖是遠親,但我十分崇拜他。”她柔聲開口。

  東方非一怔,脫口:“什麼?”

  “你不是問我,為何我對阮臥秋深有好感嗎?因為他是我最崇拜的人,頂天立地又為百姓謀福,他在我心裡的地位,是他人遠遠不及的。”她一臉憧憬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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