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晴 > 是非分不清 | 上頁 下頁
一〇


  東方非將她極力掩飾的神情看在眼裡,笑著要門外的家僕取來文房四寶。

  “等等,首輔大人,寫什麼文章?”她惶惶不安地追問。

  “前二日,我聽見當年的主考官提及你的文章時,語氣多有讀賞,本官也曾是一甲狀元,很想看看你的文章好到何種地步。”

  阮冬故臉色微白,笑顏早僵在那裡。“大人,這麼久以前的文章……”

  “你要說你忘了嗎?”

  “這個……”

  東方非欣賞著她為難的神色,正要再逼她,門口傳來一聲——

  “大人!”先前領路的青衣護衛在門前,取過家僕的文房四寶後,走進主廳。“阮大人的義兄,已安置在偏廳。”遲疑一會,他附在東方非耳邊低語幾句。

  東方非驚喜:“你沒有聽錯?”她義兄叫的是冬故而非東潛,他夠有把握了。

  “屬下熟知數省的口音,的確沒有弄錯。”

  “很好,你下去吧。”東方非笑道。

  他含笑再逼近她,她連動也不動,仰頭含怒迎視著他。他拉起她的手壓在自己心口上,雖然暗訝她的掌心細小白嫩,但他也不是沒有見過天生偏女的少年。

  “阮侍郎,本官心跳得很快呢。”輕滑的聲音帶點陰涼與興奮。

  “你……心跳快關我什麼事?”她瞠目,朝裡的人怎麼都跟李公公一樣?

  “阮侍郎,本官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麼快活過了,快活到我不想趕盡殺絕了。你要是從此歸於我的門下,聽我命令行事、受我控制,我可以留你一條命。”

  阮冬故用力掙脫,往後跳了一大步,怒聲斥道:“噁心死了!”這個東方狗賊有病!嫌惡地用力擦手,看他一臉趣味,好像勝拳在握一樣,她罵道:“你不過是個首輔兼任尚書的官員而已!要我聽你命令行事,你以為你是皇上嗎?要不是有你這個狗官在朝堂作亂,太平盛世絕不是虛言!”

  東方非見她氣得滿面通紅,不以為意笑道:“阮侍郎,你要現在跟本官鬧翻嗎?”

  她咬牙,想起鳳-郎的叮嚀,恨聲道:“下官一向有話直說,絕不是有心與大人作對。”

  “有話直說啊……阮侍郎,既然你都有話直說,我也不捉弄你了。阮冬故,阮東潛,哪個才是你的本名呢?”

  她呆了呆,立即答道:“在下阮東潛,冬故是家裡取的小名。”

  “是嗎?”他早料到這個答案,取過桌上備好的賬冊,攤開面對她。“近年賣官鬻爵的人不少,本官也不想懷疑你,不過,阮東潛,你的字……實在教本官難以辨認,這樣的字體若能讓你考上科舉,那麼本官真要懷疑是你買通主考官呢。”

  “大人,你認為我買官?”

  “本來半信半疑,不過你說話的樣子好心虛,瞧,你連語氣都在發抖了。本官私下找你來,就是要給你機會。我一向不阻止這種買官行為發生,但,必須在我的默許之下。只要你認罪,我絕不揭露,還能保你從此官運亨通。”他威誘並施。

  她瞪著他。“我……我沒有!大人,污蔑官員是有罪刑的。”

  一雙堪稱漂亮的劍眉揚起,他笑道:“阮東潛,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非要鬧到皇上那裡,你才知道死到臨頭嗎?”

  “下官不曾買官,即使鬧到皇上那兒,我何懼之有?”

  “好!很好!你敢不敢賭呢?”

  “賭?”

  “你要能默出『你』當年的應試文章,我就在皇上面前進言,砍下李公公一半的買辦費,你們戶部也好過些;要是默不出同樣的字跡,你就得舔本官的鞋子。”

  “我……我寫就寫!我寫過的文章怎麼會忘記呢?”

  “哈哈,阮東潛,你遇事衝動,容易受人挑釁,還有未來可言嗎?”轉身走向華椅。“本官就陪著你,看你何時能寫完。記得,只要你在皇城一天,即使你丟官棄逃,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頓了下又道:“現在還能反悔,你考慮看看吧。”

  “要我同流合污,除非我雙眼瞎了,再也看不見這個國家的未來!”語畢,氣衝衝地走到桌前坐下,心神雖微虛,但還是鼓起勇氣,提筆寫上第一句話——

  ***

  天色降暗,東西巷的破宅裡點上一盞油燈。

  “大公子,飯菜煮好了,我都擱在廚房的桌上。”圓圓胖胖的婦人從小小的廚房出來,就瞧見那一頭白髮的青年倚門而立。

  鳳一郎取過今天的飯菜錢,微笑地交給她。“周大嬸,麻煩你了。”

  “哪兒的話!三個大男人不會做飯是應該的。大公子,小公子還沒回來嗎?”

  “嗯。她上同事府裡做客。”

  “那不是挺好的?朝裡有人幫忙,小公子必能官運亨通。”見他並不嫌她多話,周大嬸按捺不住好奇,問道:“大公子,你跟小公子不是親兄弟吧?”

  他摸著自己的白髮,笑道:“不是。我十一歲才與她相識,算是義兄弟吧。”

  “十一歲,好小的年紀啊。大公子,你一頭白髮是天生的?”

  “是天生的。我也不大能見太陽,所以咱們的三餐以後還要拜託大嬸了。我家阮弟很喜歡大嬸煮的菜呢。”

  “哪兒的話,是小公子不嫌棄!”周大嬸眉開眼笑地說。

  又閒聊了幾句,送走了周大嬸,鳳一郎看著天色,算著時辰,走回客廳。

  雖然是破宅,但至少還有間待客的客廳,可惜冬故宮緣不佳,一直派不上用場,所以小小的客廳改成書房。他在舊桌前坐下,取過字筆,想起十一歲與她相識後,他只為她而活,即使她一心一意走向險峻的未來,他也從不後悔與她並行。

  他再看一眼天色,然後閉眸凝思,陪著她一塊提筆寫出端正工整的文章來——

  ***

  梆子聲響起,東方府內靜寂無聲。

  主廳內,坐在高椅上的俊美男子,眼皮微抬,睇向正在專心默寫文章的少年。

  這小子寫了很久啊。他是有耐心等,反正結果都一樣,到頭還不是得跪地求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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