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晴 > 妾心璿璣 | 上頁 下頁
十二


  「你別想如願!」他咬牙。

  「誰要許願?我才走到拱門這兒,就聽見有人要許願。」聶沕陽朗聲道,笑臉迎進的走進來。他隨意看了一眼退回封澐身後的璿璣,便徐緩步上涼亭。「三哥好閒情,難得見你出來──哦?在看《玉樓春》嗎?那正好,我正有東西給你瞧瞧。」他堂而皇之的坐下,朝空無一物的石桌揚眉。「沒酒,那多對不起三哥的好興致。朝生,去拿酒來。」他笑道。

  「你看似挺閑。」聶封澐冷淡道。

  「我是偷得浮生半日閑。三哥不知我忙裡忙外,差點忙壞我這多病的身子骨。」聶沕陽重重歎了口氣,聳動了下酸痛的骨頭。見聶封澐沒答腔的意思,倒也不以為意,直接叫道:「大武,把手稿本拿上來。」

  「你該知道我已經不看手稿本了。」

  「你是不看了,但這一本你卻不得不看。」厚厚一迭的手稿本平放在石桌上,聶沕陽笑容依舊,卻換作別有用意的笑容。

  封澐書肆除了賣書賣紙及跟紙張有關的物品外,還接下幾所書院的刻印。除此之外,在大明朝裡,一般文人在放浪形骸之餘,以刻書為榮,時常刻印自己的詩文或曲譜作為文人間相互傳頌的美事;但成天醉生夢死而不會刻書的文人不在少數,刻得紙墨粗劣更占泰半,因而往往私下請封澐書肆代為刻印,並隱瞞其事。

  而這些還並非封澐書肆在南京城獨佔鰲頭的原因。它還自行編寫、刻印許多演義小說,換句話說,他三哥曾經培養了一些作者。

  只是曾經而已。自從三哥的雙腿受了傷,所有書肆上的工作全交給了他,而聶封澐不再看手稿本,不再評論任何一本書冊。在他腿傷之後,經過他手上的只有一本手稿本,而那本手稿本經過刻印後,成為當代極富盛名的小說。

  「你一定得看。」見聶封澐興趣缺缺,他無辜的微笑,打開扇子。「是柳苠交給我的手稿本,我看了一回,怕出版之後迴響不大,你若不看,就讓它退了回去吧。」

  「柳苠?」注意力轉回來了。

  「正是。柳苠是你培養出的手下大將,剛接手書肆之際,也真多虧了他在旁輔助──」

  「你可以歸回正題了。」聶封澐咬牙道:「璿璣,把手稿本移過來。」

  璿璣上前,默不作聲地將一迭手稿本推到他面前。手稿本的首頁是工整的楷書,熟悉的字體讓聶封澐微微吃驚,迅速翻了幾頁。

  「是他?」

  「我就說三哥好眼力嘛。」扇子一搧一搧的,聶沕陽輕笑。「這可是你盼了許久的手稿本呢。」

  「柳苠呢?」他抬頭,目光炯炯的問道。

  「他不敢來,怕又教你嚴刑拷打,所以我讓他上北京的書肆一趟。何苦呢?」聶沕陽加油添醋的:「既然著《孽世鏡》的笑世生用了假名,就表示他不願以真面目示人。柳苠是老實而正直的人,他雖是你的手下大將,但事先已承諾笑世生不得說出他是誰,那麼咱們一輩子都別想從柳苠嘴裡挖出。」

  聶封澐的臉冷冷的、臭臭的,讀不出任何的訊息。

  「這本手稿本是純情的才子佳人,與笑世生之前的《孽世鏡》可謂天差地遠。現下民間愛看的是像《孽世鏡》那樣的穢情作品,這純情的故事──恐怕在販賣上有所受限。」聶沕陽嘴裡說道,心思卻越過聶封澐,轉到璿璣身上。

  難得,難得,真難得。三年裡,封澐的身邊除朝生外,從沒心甘情願的要哪名僕人過來上古園,璿璣是第一個。原來的推論中,以為他是要折磨壓迫這丫鬟,倒沒想到瞧見她健健康康的,沒驚沒怕沒流淚。

  她的氣色──看來相當不錯。她的目光乖順的垂下,是丫鬟該有的本分;方才靠近他拿手稿本時,也依舊聞到了她身上淡淡的紙香味,該是終年待在書堆裡才會染有這種香味,這樣的一個丫鬟怎麼看都比其他丫頭複雜了點──

  「你的眼睛在看哪?」聶封澐忽然冒出一句。

  他眨眨眼,笑道:「我在瞧你的丫鬟。」他十分坦白。

  「有什麼好瞧的?想教我讓給你嗎?」

  「這倒是一個好主意。三哥,你經年在上古園,少有出門一步,聶府僕人上百,你要誰,我就給你誰,但璿璣這丫頭識字,跟在我身邊也方便,再者,她年紀已不小了,在這上古園哪來的男僕給她匹配?難不成你要朝生──」

  「你可以住嘴了。」在乍見笑世生作品時的喜悅被打斷了。聶封澐的臉色沉了下來。「你可以去做你的事,手稿本就留在我這裡,明兒個再給你答覆。」

  「是答覆璿璣的事?」他不知死活的問。

  「你可以滾了。」

  聶沕陽聳聳肩的起身,一徑的微笑。「三哥慢慢享受。畢竟璿璣是咱們聶府的丫鬟,足夠你『為所欲為』了。」見聶封澐怔忡了下,臉色頓時又白又紅,顯然瞭解他話中含意,而他身後的璿璣則一臉責怪,像在責怪他鼓勵封澐折磨她。

  呵呵,同樣的話,卻有人會錯意。重才不重貌的男子鮮少有矣,偏偏三哥就是其中之一,當女人的美貌與才氣不能並重時,他寧選後者。

  「至少,不會言之無物,」曾經,聶封澐這麼說過。

  而現在呢?即使不願承認,但也許有那麼點希望。能拉聶封澐出封閉的上古園的,並非他的兄弟們,而是一個貌色中等、來歷有問題的丫鬟──

  但,又何妨呢?

  ***

  她的臉是橢圓的,黑漆漆的雙瞳通常是垂下而無生氣;薄薄的朱唇抿成一直線,有點過大,但並不突兀,她的身材中等,即使他坐在輪椅上,只須稍稍抬頭就能瞧見她的臉;身子有點過瘦,行動有點遲緩,反應比旁人慢了半拍,丫鬟該具備且必須懂的一切,她都在開始學習當中。這樣的一個丫鬟能有什麼特色吸引人注意?她今年二十有二,早過婚嫁之齡,在聶府簽了三年契,出去後已是二十五歲,對於女人來說,已是滯銷貨。

  換句話說,在這三年內,她必須在聶府裡找到與她相配的下人,而身為一個主子該做的,就是為她物色適合她的長工下人。

  誰適合?這三年來,他只待在上古園,聶府長工來來去去不知凡幾,唯一知道的也只有朝生兄弟。

  在年紀上,是挺適合的──

  聶封澐輕輕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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