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晴 > 南臨阿奴 | 上頁 下頁
六六


  他……沒有說溜嘴吧!徐夫人本名徐烈風,阿奴是新起的名字,不是嗎?

  「……阿奴……」恍惚間,他眼前出現那個垂死的白髮姑娘……她沒死麼?努力地活了下來嗎?胥人保佑!父皇保佑!他……

  他心裡既是喜悅又酸澀。現在,她與守護她的徐五在一塊麼?原來到最後,守在南臨走不得的是他。

  「臣稟陛下!」羅國丈道:「若是史人說得正確,這位徐夫人的眼跟血彌足珍貴,老臣斗膽,它日南臨軍兵班師回朝之際,務必要留住徐阿奴,以防它日西玄又生陰間將軍!」

  蕭元夏猛然回神,掩飾狠意地掃過階下的老人。留住?是想扣住她吧!他們一起害死烈風,如今他居然還想再害一次?他想害幾次才夠!

  「臣也斗膽──」餘廷顯抬起手裡象笏,跨前一步,垂首道:「據臣知徐長慕本是各國拉攏的學士,如今相助南臨,那就是丟了學士之名,他與妻子替南臨挽回生機,實是南臨恩人,將來扣他妻子在京師,這不是教各國嘲笑嗎?」

  老國丈眯眼。「余大人此言甚差。說扣未免太難聽,將來陛下賞賜不斷,留他們在京師榮華一生,他們怎會不願?更甚者,徐長慕本是徐家之子,接替徐家未完的守護,並無不妥之處。」這姓餘的,本是與方、羅兩家十分友好,這一年卻是有意無意保持距離了。

  餘延顯狀似不敢吭聲地回位,象笏舉起,掩去他若有似無得意地笑。審時度勢是他的專長,他怎會不知此刻陛下心中所傾?羅國丈怕是提早完蛋了!

  「臣有事起稟。」有臣子道:「此次捷報,全因陛下識人清明,固然徐五長慕有功,但,方三郎為將,若然不是方三郎苦守邊關,又豈有今日結果?」

  方家的老臣在旁滿意地捋胡笑著。

  高殿之上的蕭元夏不動聲色將這些人一一記了下來,最後,他的目光落在史人身上,眼裡微地柔和,彷佛透過他在看另一個人。

  「你還有事要說麼?」

  「臣請求,請陛下賜臣史徐之名,臣將窮盡一生記載胥人徐家所有的事蹟。」

  「哦?你已滿三年了嗎?好!朕就賜你史徐之名,一世記載南臨胥人徐家的所有事蹟,不可遺漏一事。你傳朕口諭,南臨長慕與南臨阿奴,無愧胥人姓氏,朕因此感恩感激。三百年來,南臨君王與胥人徐家一向君臣和諧,從不互疑,或許,曾中有斷過,令得胥人受了無法彌補的天大委屈,但自朕為始,不管胥人體內流了什麼血,朕要重拾彼此信賴,絕不讓後世南臨有愧于徐家!」

  ***

  一年後,南臨長慕隨軍回朝,南臨帝王親自接過幾乎被染全紅的白色戰袍。他小心翼翼地撫過上面早已乾涸的血跡,聽著徐長慕淡淡說道:「徐家人只著白色戰袍上戰場,就是要君王能看見將士流的鮮血,但盼君王重視邊關兄弟,不再被謊言所欺,此是真正胥人心聲,徐長慕代為轉述。」

  「朕必記取教訓,時刻以浴血戰袍為戒,不管有多少人利益熏心再欺騙朕來害徐家,朕也絕不再輕信。朕寧願盲目信徐家,也不會動徐家半分,一次教訓足矣。」蕭元夏心知她不會出現在朝上,他想見她卻也不敢見她。「徐五,徐六曾道你是天上飛鷹,如今你不願受官職,朕可允你一個願望,你好好想想。」

  「那便讓南臨,廢了男子成人禮吧。」徐長慕道。

  蕭元夏一怔。就這個?他仔仔細細打量這貌似妖精的男子,徐長慕雖是長了數歲卻比當年更要秀俊幾分,難怪烈風會在他面上塗上油彩。

  想來,要不是這男子心意夠堅定,至今身邊也不會只有一個徐夫人。當日,他救下烈風,讓烈風撐下去,怕是費了不少苦心,這苦心裡又占了多少愛情?烈風她……會不會受了委屈,得了一個愛情少於親情的丈夫?

  徐長慕看他一眼,說道:「有些人,寧願等到相知又心愛的女子,一塊完成成人禮,一生只想為她一人所有,而不是如南臨一般,讓成人禮奪去她的權利。」

  蕭元夏聞言,一時無語。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的成人禮……隔日見了烈風,即使那時還不甚瞭解自己心意有多重,也覺得十分懊悔,恨起這成人禮的存在。後來,他大婚,反而不在乎這種成人禮了,都一樣的……

  「好。」他輕笑:「這種民情風俗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的,朕盡力而為,讓往後兩情相悅的男女,多一分機會得到你說的權利。請替我轉告徐夫人,南臨京師永遠是她的娘家,不管她何時歸來,有我在的一日,南臨將是四國中最繁榮而美麗的國土,這是我一世的承諾。」

  他心知她或許會回京,但要與他這個天子再相見難了,如果可能,他願來世再相遇,下一次哪怕她真是來毀南臨的神人,他也不會再害她,但他想,她心裡還是只有她五哥吧。那……他退而求其次來世再做她兄長,讓他好好呵護她一世。

  「請你……也允我一事。」蕭元夏低聲說著:「請一世都別告訴她我是她……兄長,就讓她一直以為我只是個曾背叛她的外人蕭元夏。」

  徐長慕面不改色道:「徐五謹遵旨意。」當他退離大殿時,耳力極尖地聽見身後的陛下輕聲道:「烈風,保重……」

  徐長慕充耳不聞,也不會將這些在他眼裡細瑣的小事轉告阿奴。他注意到殿上昔日位高權重的大臣有幾名已被取代了,甚至連羅家國丈都不在此殿,蕭元夏果然夠隱忍,拖至今日完成戰事才一一掐除他們。

  未過兩天,徐長慕毫不留戀地離京。

  史徐厚顏緊隨在後。

  在史徐記載徐家的那些年裡,回京最常遇見的一件事,就是陛下召他去夏園,要他一一細訴徐家夫妻的事蹟,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要問個兩三遍才甘願,還嫌他不夠仔細呢。

  也不知是不是他錯覺,每當他試著略過徐夫人的事時,這位陛下總會敏銳地再繞回來,逼他說出徐夫人近年所發生的每一件事,就算只是一句她很好她很健康,這陛下也十分歡快,然後再逼著他重複著她很好她很健康……

  這位陛下,他不膩麼?

  好像這件事是他最大的樂趣似的。甚至,有時他會發現這位陛下在治理國家時開始有了歡悅。

  「因為這是某個姑娘的娘家啊,豈能讓她嫌娘家不夠好?我要給她天底下最好的娘家,讓她願意時時回來看上一眼!她每回頭看南臨一眼,便是再看我一眼啊。」這是這位陛下某次在聽見徐夫人已經不受白髮影響,健康甚於以往時,滿面喜色,唯一一次說溜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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