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晴 > 那就是直路 | 上頁 下頁
一〇


  這一小紙片來自圖紙的一部分,是梯子倒下時她鬆開手裡的春日耕種圖。也不知圖紙在落地的過程裡是遭了什麼利器,竟被切割成好幾片,現在她手裡的碎紙,正式百姓下田的那一幕,而山坡的部分就那麼被切割開來。

  徐直向來就不是個守時的人,不管是宮宴也好或者在京師她不得不出面的一些場合,她總是姍姍來遲,因而在西玄貴族眼裡她就是個目中無人不可一世的狂妄傢伙。

  周文武就這麼坐在上位,獨享伶人的舞藝。為什麼不享受呢?反正都已經豁出去了,他時時照徐直的心意做總行了吧。要他來看歌舞他就看,要他上床……

  也行。這不就是後院人該做的?面具下的唇畔譏諷地笑著。後院人?至今一想到這三個字,他渾身就顫抖,幾欲發狂,但全被他硬生生地壓制了下來當年尚是稚兒的他,連母妃死於他人之手都能忍了,這世上還有什麼是他不能忍的?

  他就等著看徐直的下場!

  等著看她何時才會發現周文晟古怪的癖好。周文晟的愛與欲向來就是兜在一起的,只要他碰過的女人必是他所愛;但,他要碰一個女人有必要求此女是清白之身,只能有他一個男人,徐直早就失了先機,周文晟不過是利用她,他就等著看徐直如何地傷心欲絕……

  他漫不經心地看著場子上的樂舞,今日的樂舞頗為稀罕,男男女女穿著奇裝異服,舞著什麼歡喜的登仙道……西玄京師少有這種文縐縐的舞曲,令人看了半點激/情也生不出來,原來徐直是想要他修身養性?

  徐直的身邊人薑玖雙臂環胸,就站在門口一帶,面無表情的看著這頭,舞才沒多久就有一名徐府的婢女匆匆在姜玖耳邊說了什麼,薑玖臉色頓時一變。

  徐直的身邊人都是戴罪的西玄貴族之後,哪怕是失去了地位、權勢,但骨子裡貴族專有的教養、氣度仍在,尤其薑玖可以說是近幾年來透過徐直近距離接近西玄權利最高峰的人,還會有什麼大場面讓他臉色陡然難看?除非……周文武心念電轉,伏案而起,無聲無息地走向門口哭;樂師還在演奏,但跳舞的伶人已面面相覷,舞姿就這麼停了下來。

  「……有沒有受傷?」接近背著周文武問道。「有同墨在,大姑娘不會傷太重,我過去看看吧……」察覺身後有人,他迅速轉身。「周公子為何?」

  「徐直受傷了?」

  周文武面上罩著面具,接近只能從他聲音裡推測周文武的心態。他道:「真讓你遺憾了,大姑娘只是在書房裡受到點撞擊而已。」

  「……好可惜啊,我還等著看徐直的下場,怎麼只受點輕傷呢?」他冷笑,隨即頓了一會兒,訝道:「就是那個鬧鬼的書房?」

  「只是巧合而已。」薑玖強調,見這個二皇子頗有興致想去看好戲,他也不多說,向伶人做了一個手勢,就往書樓的方向走去。

  雖然他主張在一開始就要處理掉這個二皇子,但徐直要討好周文武,他也不能越過她去……一想到徐直要討好這個皇子的原因就在那個面具上,而那面具又是陪死人不知幾十年幾百年……他就不由自主地加快腳步,試著跟後面這個帶著陪葬物的男人保持距離。這時正值剛入夜,上一次是……是了,他想起來了,是在十多年前他來弔唁徐直的父親徐長楓;那時她面上毫無悲痛之色,顯見已與其父關係降到冰點,如同……他與徐直因徐達而結冰的關係,若不是以皇子之身來弔唁,根本沒有理由進入徐府,他從未想過再一次進徐府是以一個後院人的身份。

  他眼裡凝聚著複雜的恨意。

  未多時,書樓已在前,周文武抬眼注視半天,也不認為這棟沉浸在夜色裡的一般書樓有什麼詭異之處。

  一進書房,地上就是一片混亂,長架斜倒在地上,許多厚重的器具也到處翻滾,要是砸到人,重傷道癱瘓也是有可能的。周文武眼皮一顫,迅速尋找屋裡的人,坐在凳子上的徐直就這麼直接的躍入他的眼底。

  她的長髮打散糾結,發飾一支也沒有留下,想是逃開架子時狼狽的奔跑,曲裾深衣也有些淩亂,不如平常那樣整齊,但他就像是個高貴的貴族,坐姿端正,讓人徹底忽略她此時的狼狽。

  周文武上千一步,足下踢到一物,低頭看一看,是女子腰間佩環上的繩結,頭上歪斜的切口一眼就看出是匕首所切,可以想見當時定時險象環生,擁有匕首的人才不得不及時倉促斷繩。這種顯貴的女性配飾,整個府裡也只有徐直一個人當得起。

  薑玖繞過地上雜物,輕聲問道:「大姑娘還好嗎?」正跪坐在徐直面前,忙著替她上藥的白華說道:「沒有什麼大傷,就是輕微的刮傷而已。」周文武不動聲色地來到薑玖身邊,往她白皙的胳臂看去,確實不是多嚴重的傷。他又聽見薑玖問道:「就這樣?沒有其它傷了吧?」白華細心地上藥,回道:「幸虧當時有同墨在,大姑娘的佩環纏上長架,是同墨及時割開佩環,以身護人的,醫女已去看同墨了。」換句話說,徐直被保護的好好的,有傷的是同墨。薑玖也不問同墨傷的有多嚴重,只抬眼看向站在角落的九行。「書房裡的梯架,你搬不動?」九行立刻抬頭,答道:「不幹我的事,是大姑娘自己佩環纏上去的,我只是……我跌了一跤……」

  「現在你是在否認你讓大姑娘受驚了?」

  九行垂著眼,倔強地抿著嘴。

  周文武目光一直落在徐直面上。她就坐在那裡沒有動作,半垂著眼,不知是不是油燈的光暈強了些,映的她眼睫又黑又長,相對襯著臉頰蒼白如雪,一句話也不吭……是受驚過度所以全交給倔強來處理底下人?

  他再度掃過書房,靴邊落著一張小紙片,他拾了起來,然後一怔。

  藥香自門外飄了進來,有婢女在門口輕聲說道:「藥煎好了。」白華立即起身去端來,經過周文武是瞥他一眼,眼底充滿尖銳的排斥,她又坐回地上,輕輕搖著徐直道:「大姑娘,吃藥了。」徐直回過神,就著白華的手安靜的喝著。

  「徐直,你喝什麼藥?病了麼?」

  「你很高興我生病?」徐直隨口道,同時抬起眼看向他——這一看,她烏眸微的張大,一把推開抗議的白華,起身來到周文武面前。她眼神流露些許繾綣,令得周文武一時間思緒又中斷。

  徐直更加湊近他,仔仔細細地觀察著。鳥骨的面具果如她所預想,大半面目都被遮住,露出高鼻與嘴唇,極其適合男人的臉型。面具本身就是精美的工藝品,乍看之下一點兒也不可怕,反倒是為是哪兒的異國兒郎……

  這樣的面具有沒有女人的呢?為什麼如此精緻卻沒有流傳下來?依鳥骨推測此鳥不小,是什麼鳥擁有如此龐大的軀體?為什麼各國都額米有它存在的記載?為什麼都……不見了?一樣的小物品不見,可以說是遺失,但如果有許多事物都不存在現有的天下裡,那代表了什麼?

  無數的為什麼自徐直腦裡延伸擴展開來,追尋所有可能的答案,連正輕微的頭疼都能勉強忍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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