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晴 > 吉祥娘 | 上頁 下頁
二十三


  她抬起回憶中的眸看他一眼。「我……我這是在安慰你。」他半是心虛地說。

  她見狀,微微淺笑,低語:「我又沒怪你。」

  莫不飛聞言,不但不高興,反而差點槌胸起來。早知如此,他就該一塊伸出另一隻手,理所當然地摟佳人入懷啊。

  讓他這一攪,鳳鳴祥才發現過去藏在心底的惡夢說出來後,壓在肩上的大石重量略減不少。

  「總之,小鵬出生後,我將他們母子安頂在莊邊南方,義爹看過繡娘一眼,便不再理會,我初時覺得害怕,以為義爹又要玩什麼花招,後來才知繡娘第一眼看見他就嚇得哭出來,而義爹一向對軟弱的女子沒有興趣。」她微笑:「是繡娘聰明,懂得保身之道,等到我發現義爹性喜挑戰後,要改變自己的作風反而來不及了。」

  頓了頓,再道:「你知道為何小鵬自許為我的未婚夫嗎?那全是繡娘感激我救命之恩,在聽了禳福提及我一生沒有什麼姻緣路子、桃花甚少,也沒有男人緣,命相中只出現大鵬展翅時,怕我遲早逃不了義爹的魔掌,便將她新生兒子取名小鵬,以圓禳福的推算。唉,我本不知義爹的打算,是後來他瞧我的眼神愈來愈怪,我才知道他分明有心娶我,好名正言順地接收我體內的內力。」

  說到最後,已是有些微顫。

  莫不飛可以想見當時她的無比恐懼。被一個殺人如麻的男人看上,尤其此人名為她義爹,卻完全不顧世間的道德倫理,這樣的人若還活著,只怕鳴祥終究逃不了他的魔掌。

  她低頭看著握緊她手的大掌,心頭漸暖,便又道:「在有一回義爹獲知了小鵬的存在,我發現那是義爹第一次正眼瞧著小鵬,而且也知道小鵬之名的由來,我懷疑他要將用在我們身上的手段全用在小鵬身上,若真是如此,數年後必又會是另一個司徒壽,所以,為了小鵬、為了我、禳福、繡娘跟司徒壽決意一塊連手狙殺義爹,我也參與其中。我心想,反正就算失敗了也不過一死,總比日日夜夜受義爹折磨好,卻沒想到殺了義爹也賠上……」她遲疑一下,說道:「賠上禳福一條命。」

  「餘滄元喜歡禳福?」莫不飛突然問。「你怎麼知道?」她驚奇地望著他。「直覺。」莫不飛搔搔耳,心裡默默地踢掉一個假想敵。

  雖然只是與餘滄元短短照面過幾次,也能隱約感覺出餘滄元絕不是憑外貌評定一名女子的價值。在別人眼裡,或許鳴祥貌不出色,但她能與她義爹維持平和假像長達十年之久,必有聰慧機敏之處,餘滄元會不被這樣的女子吸引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他心中早就有人了。

  是自己愚蠢,沒有好好地深思過,只是看見她與餘滄元在一塊,便心裡妒火滿天燒,再也容不下理智了。

  「好歹男女有別嘛,以後你要休息,儘管找我,就算拿我當床睡,我也高高興興地變成床,你不必跟他共處一個書房,孤男寡女的……」

  「我跟他之間,已不分男女。」「我分啊!你跟他叫孤男寡女,你跟我叫男歡……男歡女愛……你……你不要瞪我啊,我說的是實話。我喜歡你,自然有一天會把你娶過門當妻子,既然是我親愛的妻,總不可能供著拜吧?」他的臉已是極紅。「我叫莫不飛,雖不是大鵬展翅,但我可以為你而飛——天啊,這種肉麻的話我說不出口,反正你明白我的心就夠了。」

  這種肉麻的話她已經聽得很習慣了,這還叫他說不出口?如果不是相處過一陣子,她會以為依他這種桃花臉,早就學會什麼叫甜言蜜語。

  鳳鳴祥突然想起禳福算命的技巧是由義爹親手傳授的,義爹當年也曾推算出同樣的結果,除了大鵬展翅外,還有義爹的存在。

  當時,連義爹也很驚訝,不解其意。如今想來,她第一次遇見莫不飛,便是在林中看見義爹的背影,追著義爹而被莫不飛撞見的——

  她抿起嘴,深思起來。那背影可能是幻覺嗎?當年她親眼瞧著義爹入棺,雖然他死時屍身柔軟而不似死亡,但他畢竟是死了,一個死人如何能爬出墳墓?

  「難道真是我錯看了嗎?」她喃道,突然間對上莫不飛的目光。他仍灼灼望著自己,鳳鳴祥強壓住掉開視線的衝動,也以直勾的眸神不服輸地回看他。

  「我居下方,沒關係。」他突然說道。鳳鳴祥愣了下,直覺以為他又在說曖昧下流話,但隨即見他神色認真溫柔,才知他指的是在兩人微妙關係中居下風。

  她有些困惑起來。難道自己在下意識中逞強地與他較量起來?怎麼可能呢?她學來的生存之道中很清楚得明白逞強好勝者只會讓自己狼狽得落于敗方,所以她雖與義爹鬥智,卻小心地尋找平衡點,絕不敢輕言逞強觸怒他。

  「這就一個人的性子,環境占絕大部分,沒關係。」他學著她溫和笑著,眼睛不停地眨著:「我一點兒也不介意。」

  她暗暗心驚。他竟能讀出她心中所想?這樣的男人到底是聰明,或者是庸能之輩?還是自己在他面前洩露太多的情緒?

  尋思的當口,農舍的大嬸眉開眼笑地走進來,後頭跟著一個陌生的老頭。鳳鳴祥的防心立刻升起。

  「公子、姑娘,外頭的天快黑了,城門也要關了,這老爺趕不及入城,我讓他也睡在倉庫裡,委屈公子、姑娘了。」天大的好運,一天內拿到不少銅子兒,可以多過好幾天呢,大嬸揣著懷裡的一串銅錢笑眯眯的。

  鳳鳴祥眯起眼,看著那老頭兒,他穿著粗布衫,神態之間顯得落魄潦倒。忽地,寬厚的背影遮住她的視線,她輕輕收回目光,改瞪著莫不飛的背。

  他這是什麼意思?

  他還惦記著男女授受不親、男女有別?對方可是個老頭兒,他連這點醋也要吃?她又呀了一聲,暗叫不對。

  他不是吃醋,是出於直覺地防備對方。她心一動,知他對自己算是情深意重了。而自己呢?仍是出於本性地防著他,質疑著他的每一個行徑,生怕他看出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

  她常以為壽兒受義爹默化,就算義爹死了,壽兒仍有當年的本性;而滄元雖為復仇而來,但長年待在義爹身邊,就算時時提防義爹,卻也看慣了義爹的所作所為而變得麻木與無情;那她呢?她一直以為自己是跳脫了義爹的影響之外,原來,長年下來她也受到他的影響……她心中忖思道。

  防著每一個人看穿自己的想法,因為被看穿了,自己將跌進百劫不復之地。

  包括對他,也在不知不覺中想與他鬥起來,怕自己落了下風,就死無葬身之地。

  愛一個人,會本能地流露出較量的心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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