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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樊則令微微一笑,搖頭:“我對此人並無興趣,當年我辭去宮廷畫師之名時,他正好受聖上恩寵,打過幾次照面而已。”

  她沉默,又道:“爹,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你教我的。你教我做人要自私自利,人都得這樣才活得下去,可是,我一直在找一個推翻你所有想法的男人,而現在我找到了。我答應他,不對他玩心機、不隱瞞他,即使有些事情明知道也不能說,我也不會瞞他。”

  “是嗎?”

  她暗暗吸口氣,道:“我就是太聽話了,所以一直不敢說。現在,我要說破了。爹,我一直想盡辦法挽留你,我才不管你心裡到底有多愛誰,我只知道你還年輕,不必追尋而去!”

  “衡兒,你跟我很像,你知道嗎?”

  “我知道。”

  “有一天,你也會為這個男人走上絕路。”

  她摸摸鼻子,笑道:“爹,我的自私是你教出來的,你也沒教過我什麼將心比心,你要自盡,我這個當女兒的想盡辦法也不允,他日我不想獨活時,那也得要看有沒有人鬥得過我了。這兩者可沒什麼抵觸啊。”

  “你這丫頭……”

  “何況,爹你還沒找到真正適合當你弟子的人,你要下黃泉,你的畫技就沒人留傳啦。”哎啊啊,說出來的感覺真好!以後明著來,再也不必絞盡腦汁,暗地阻止了。

  樊則令目不轉睛地注視她立刻,垂下視線沉思。她爹是頗負盛名的畫師,若是放棄她,未免太可惜了。

  “杜畫師!”

  樊則令回神,瞧見阮府女總管鳳春急忙奔來。

  “小女已去正氣廳,鳳總管,你有急事?”

  “今早我在服侍少爺用早飯時,忽然想到如果杜畫師臨時不及畫完,用這張畫能不能代替?這也是少爺的肖像,只是沒油畫那麼精細,原是要讓少爺求親的……”後來也不必用了,作畫的那個人近水樓臺先得月了。

  樊則令微微一笑,接過那幅畫,道:“鳳總管不必擔心,油畫已送到正氣廳,何況,東方大人要的是油畫,而非中原畫法——”沒說出他這個助手才是正牌畫師,隨意攤開畫,而後一怔。

  “是不是真的很像我家少爺?陳恩說杜畫師是假冒的,我從不信。能將少爺畫得十足像的,她是第一個。以往的畫師只能畫出少爺現在的氣質,她從未見過少爺以前當官的模樣,卻能將當年的神韻抓個十足,怎會是假冒的?”

  “神韻十足?”他沒見過當年的阮臥秋,自然不知其神韻有沒有相仿,但從此畫裡看到了堅定不移的信念跟平縣那老爺子形容的青天之相,跟現在稍有圓滑的阮臥秋多少有了出入。

  “是的。神韻十足,我從沒想到過會再見到少爺當年的模樣。”她輕聲道。

  油畫首重寫實,將人物畫得惟妙惟肖不是難事,中原畫法多半人物無骨,比例不對,色彩平面,更無立體,即使肖像留傳後世,也不見得能夠遙想先祖相貌。

  唯一勝過油畫的,就是神韻……

  神韻啊,能將神韻抓個十足,世上又有幾人?縱使對阮臥秋用了心,一雙眼看穿了都察巡撫的本質,沒有深厚的底子做基礎又如何能這麼隨心所欲畫出來?

  指腹滑過肖像的色彩,明明無骨人臉,明明一點也不寫實,明明只有三分像阮臥秋的長相,卻能讓人一眼就看出他就是阮臥秋。

  “樊爺?”

  “我不喜中原畫法,只教了你底子,便讓你跟著我的路子走;你怕我自盡,所以只學幾分像……到頭來,你還是不知不覺跟著你親爹的路子在走了。我還該不該收你這個徒弟?”他喃喃著,心裡竟然懊惱起來了。

  仰頭看天空,天藍無比,風卻陣陣地吹著。不知道這陣風吹過了他,會不會也吹到那遠處皇陵上……緩緩地閉上眼,自己的好勝心終究被挑起來了。

  這世上,又多了一樣他還沒有完成的事情了。

  畫作放在正氣廳的同時,東方非摸著扇柄,似笑非笑地瞧著鳳二郎忙裡忙外,再看向高懸的匾額,最後視線落在那個穿著深紫儒袍的盲眼男子。

  這男人啊,縱然辭官回故里,依舊讓他想重挫他骨子裡的正氣。

  “臥秋兄,你真是令我信服了。”薄唇愉悅掀笑:“我還以為你終究會為了杜三衡而背後搞小動作,好比讓那冒牌的杜三衡連夜逃脫,抑或向我彎腰求情,哪知你什麼也沒有做,真令我有些失望啊!”

  “大人眼線密佈,小人哪敢在大人眼皮下動作呢?”阮臥秋坐在太師椅上,冷淡地說道,仿佛對將要發生的事情一點也不緊張。

  “哼哼,那杜三衡呢?”

  “杜某在此。”人未到,聲先到,連串的笑聲讓東方非聽了就心生厭惡。

  “杜三衡啊杜三衡,你真是膽大包天,今早我故意將隨身武士撤離後門,就是想給你一條生路,哪知你不領情,分明要領了罪罰,才知世間的險惡啊。”

  “欸!”她笑道,視線不由自主地越過東方非,落在臉色冷熱的心愛男子上。“大人,杜某若真走出那後門,只怕不消半盞茶,就會被你派的人押回,這種欲擒故縱的遊戲挺好玩的,可惜杜某腿短,無法讓大人玩得盡興,索性就不陪玩了。”

  東方非眯眼,哼小:“杜三衡,你的心思倒真有趣。”

  不是有趣,而是她若有本事,也很想跟東方非玩玩貓捉老鼠的遊戲,不過這話要說出口,阮臥秋一定又會在她耳邊吼吼叫叫的。

  “你的眼睛在看哪兒?”細長的眸子透著陰森,笑著:“杜三衡,你看,這些都是我帶來的人,縣令大人,新任知府大人等這些都是來做見證的,也可以說是等著來判你罪刑的劊子手呢。”

  “未看書便先定罪,大人,這可不好啊。”她沒被嚇倒,反而笑著:“既有罰,也必定要有獎賞才能彰顯大人英明,正好這些大人們也可做個見證,若是杜某今日畫不如名,自當領罪,若名副其實,懇請大人允我一個要求。”

  阮臥秋聞言,低聲吩咐:“陳恩,扶我到杜畫師身邊。”

  陳恩依言,立刻扶他起身。

  “杜三衡,你真是狡猾啊!正因你太狡猾了,本爵爺才不允你待在臥秋兄身邊,汙了他的正氣。不過,為表公正,我就允你一個要求吧。”他不以為然,不認為她的要求有實現的機會。等她一判罪,先割了她的嘴,再挖她的膽,要看看她的膽子到底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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