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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書生,都是我猜的啦……人不比鬼神,鬼神修行到一定程度擺脫一身皮囊,連帶徹底切斷皮囊內的血脈;人類就不同了,擺脫不了肉體,自然血脈相連,我先說都是我聽來的喔,不幹我的事。陰差抓錯魂,放魂回去時,是由地府裡的血脈親人親自推回去,要不,這身子還陽之後一定出問題,是不是真的,我就不清楚了,所以,我猜,真要帶走我家青青,也只有這法子啦……”嚴小夏很沒種地嚅囁,很怕這個瘟鬼隨時發飆。

  萬家佛聞言,喃喃自語:“難怪,我帶青青回世間,她明明活著,一入睡卻如死屍,記憶也不如以往的好……”

  忽然間,他想到她是孤兒,地府要真有親人,必定是——

  “青青,青青,你是被你親生爹娘帶走的嗎?”撫著她冰冷的臉頰,他心口好痛。“真是被你爹娘帶走的嗎?連你走前都要逼你看著你爹娘背叛你嗎?那我這些年來所作所為又有什麼意義?你終究在怨恨中離世,哈哈……”他失控地輕笑:“百無一用是書生!果真百無一用是書生!你佛哥哥什麼都不能做,我到底還能為你做什麼啊……”驀地,纖腰被一雙小手緊緊抱住,他低頭瞪著小四。

  小四也瞪著他,不肯鬆手。

  萬家佛柔聲道:“小四,你知道爹已經變成瘟鬼了嗎?”

  “爹就是爹。”他含淚道。

  “你真的不肯離開?”

  “我要陪爹跟娘!等到了黃泉地府,我去跟閻王爺爺說,娘沒有罪,爹也沒有罪!請他老人家放了我們一家三口!爹,我知道你好喜歡娘,小四也好喜歡娘,外公外婆不要娘,我們要,好要好要的,等看見娘,我們跟娘這樣說,娘就不會難受了!”

  萬家佛聞言,緩緩地點頭,溫聲道:“你說的對。即使你娘臨走前不快活,我也要讓她知道她還有咱們,她不寂寞,還有我跟小四疼她憐她。你去把紙筆拿來,有多少紙全拿來。”言下之意似乎已經答允小四留下。

  小四趕緊跳起來,奔到翻倒的馬車內取出文房四寶。

  嚴小夏呆呆地看著這對父子。

  那他是不是可以不用管這些天跟他背靠背睡覺的小四,先溜好了?

  有沒有搞錯啊?他到底能不能先走?

  太過用力,手中的毛筆頓時斷成兩截。萬家佛想也不想地扔了筆,嫌小四磨墨太慢,單手還是抱著青青不放,拾起青青身上掉落的雕刀,無視一塊滾落在地上的小佛像,劃破食指,開始在紙上寫著龍飛鳳舞的字跡——

  §第十章

  奈河橋,奈河橋,過了奈河橋,今生斷了緣;
  奈河橋,奈河橋,過了奈河橋,黃泉路不盡……

  一進鬼門,就聽見淒厲的哀歌傳遍地府,再走幾步,發現那歌聲來自奈河橋下的死魂在哀唱,愈近奈河橋,歌聲愈大,一分為二,二分為四,愈分愈多,彷佛齊聲在哀唱。

  “平康縣馬畢青,你過了奈河橋之後,就算是你丈夫成了瘟鬼也無能為力了。”陰差說道,轉身召來兩隻小鬼,同時看向手中罪簿:“下甯鎮馬家夫婦,我已修改罪簿,你倆功過相抵,還剩下五十年罪刑,帶下去吧。”

  馬畢青目不轉睛地注視馬父馬母離去後,緩緩看向四周,有點陌生又熟悉,想不起來半年前在地府裡,到底是被佛哥哥怎麼救上去的。

  奈河橋下的哀歌不斷,不停干擾她的思緒,總覺得在這裡待愈久,她就愈容易忘記對佛哥哥跟小四的感情。

  垂下眼,看著自己的十指,一根一根吃力地數著——

  “第一年成親,第二年有孕生子,第三年養兒……第八年……”

  夫妻緣份八年,明明說好,兩人要到很老很老一塊走的,卻被自己的爹娘給毀了。對不起,對不起,佛哥哥,她答應的,卻毀了約。

  陰差自奈河橋下走回,陰聲說道:“可以過了。過了奈河橋,先拘你進枉死城,待鐘老爺離去再行審理。”

  馬畢青聞言,心裡微疑,再往奈河橋看去,注意到死魂一批十人上橋,唯獨她,獨自一人,留在最後走。為什麼?

  “走了。”陰差拉著她的枷鎖,抱怨:“三不五時淨出些亂子,人都死了還去看什麼回溯鏡,到頭來還不是會怪下頭的差役辦事不力。”

  正欲上橋,忽然聽見有小鬼喊道:“那是什麼?”

  小鬼們個個舉起火把仰望天上,馬畢青不由得也跟著抬起頭,看向黑漆漆的天空。

  天空上層,好像有什麼東西飄落下來了。愈飄愈多,遠遠看像是漫天飛雪,一近地面才發現飄下來的全是紙。

  好多好多的紙,紙非純白,透著暗色的字跡,落到身邊時,陰差隨便抓了一張,馬畢青注意到暗色的字跡原來是血書,當許多血書飄落到奈河橋下的水面時,薄紙迅速浸溶于水失去蹤跡,鮮紅的血卻滲進了黑色的河裡,迅速蔓延開來。

  一張接著一張都沉進水底,血卻不停不停地從紙面浮了上來,逐漸覆蓋整條黑沉的河面——

  半年前自她複生後,她曾看過許多形容陰曹地府的古書,從未提到過這種景象啊。

  “我妻青青……”陰差念道。

  馬畢青立刻轉頭,瞪著陰差。

  陰差一頭霧水,繼續念道:“我妻青青于庚子年八月初八嫁于萬府獨子,年十六,成親之日,我允她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此情未變,此誓不改。天不公,我妻青青七歲成孤,于此亂世生存,受盡苦難,未曾怨天;年值十六,我迎她入門,要她從此有家有夫有子有孫,共活於此亂世,如今天生瘟鬼來作祟,奪我妻青青之命……”陰差呆了呆,不再念下去。血書飄不完似的,放眼所及,地府如下大雪,他再抓一張,定睛讀道:  “……天下公,我妻青青何辜?遭親生爹娘拖下地府,天與我民五常,使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如今遭地府閻王所迫,父不成父、母不成母,累及我妻青青背負不孝之罪,天惟與我民彝大泯亂!不公下正,不平……”

  陰差心一跳,再取一張,瞪著上頭斑斑血跡!

  “又是天不公!哪來這麼多不公?這書生根本在胡說八道!”他脫口道。立即下令:“快將所有狀紙撿起,不得流出!快!你,去守在馬畢青身邊,千萬別再教她逃離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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