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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這幾天走路不要動力。”

  “不動力,怎麼走?叫我爬行嗎?”她忽然揉亂他的頭髮。

  “你幹什麼你?”他嚇了一跳,連忙退開。她開懷露笑道:“我瞧你頭上都是沙,幫你拍拍嘛。”

  “都什麼時候了,還在胡鬧。你我現在身上都沒有銀票碎銀,簡直寸步難行,你還在玩。”

  “哎。”連忙摸索自己身上,當真達一串銅板也沒有。平日出門不是拾兒就是十一郎跟著,瑣事都由他們來管,久而久之,就把她給養得不知世事。

  隨即一想,她又笑道:“不怕,天無絕人之路。山野裡不必靠銅板,我能打獵能采野粟,入了城那……”眼珠子微微往右飄動。

  “那再看著辦吧。”她是想說,入了城可以上那座被遺棄的多兒園吧。不用她說,就能揣測她的心意,是從發現她是君練央之後開始的。當年熟悉的心悸又重流回胸口之上,彷佛其間不曾間斷過十年。

  練央、練央,曾經怕自己毀了她的一生,所以不顧一切地離家出走,也相信自己的決定沒有錯。他走了,她才能得到自由與幸福。那麼現在呢?為什麼還要找上他呢?難道她沒有得到幸福嗎?為什麼?無數的疑惑幾乎要衝口而出,但他咬住牙關強忍住。她瞞他,必有原因,她不說,他絕不戳破。

  大哥啊,你明明答允還她自由身的,為何拾兒與十一還跟在她身邊?難道大哥誆他,實則這些年來她仍為聶家做牛做馬?

  “你還好吧?”她跳起來,關心問道:“瞧你嘴白的,是不是不舒服?也對啊,咱們露宿在外一夜,你身子骨自然是受不了。”

  她該恨他的!過去的惡魔開始纏身,因為他的內疚,因為她是他的過去,因為見到她就想起過往總總,因為他喜歡她……幼稚!他暗罵自己,什麼叫喜歡?那不過是一個曾經渴望有人關心的小男孩所誤以為的感情啊!幼年情誼而已。

  她的容貌早已淡忘,甚至有好長的一段時日,他沒有想起過她啊。恍惚裡,見她皺著臉向他走近一步,抽離的神智立刻拉回,忙扶住她。

  “很痛嗎?”關心的話就這樣脫口道。

  “是有點兒。”她半撒嬌道。

  “我背你吧。”她的嘴唇半啟,看著他不由分說地背對著她蹲下。

  昨日才覺得他的溫柔不是對每個女人的……

  “你對每個姑娘都這麼好嗎?”她微微惱怒,也不客氣地用力撲上他的背。他掂掂她的重量,將她背起來。

  “我只是感恩你救我一命而已。”

  “啐,你沒有自保的能力,難道每一個救你一把的人,在你心裡都會有特別的地位?”

  “也可以這麼說。”

  “那我對你來說,是特別的?”

  “嗯。”她咬一口他的肩,他沒叫痛,一點兒也不驚訝或怒駡她。

  “哼,你心裡必定塞滿了一堆特別的人,塞得都快住不下了。”他微笑,知她脾氣怪,也就忍了下來。暫時不對著她的臉也好,她的臉雖被毀了,但總會讓他憶起他的夢。是啊,在白天教書從沒有想起過她,但沒有人知道其實他在夢裡偶爾會夢到她。

  “若是普通夢,也就罷了,偏偏──”

  “你自言自語什麼?”

  “不,沒什麼。”那種連他自己也不恥的夢,怎能說出口?

  “悶葫蘆!”她輕斥。

  §第六章

  傾倒的屋牆聳立在眼前,他小心翼翼跨過碎石,往湖畔走去。幹固的湖底雜草叢生,拱門的裂縫巨大到讓他懷疑經過時,會不會突然傾塌下來。

  當年離開此地時,雖已有幾分荒廢,但不致像現在的廢墟一般啊。

  “也對,四哥與元巧早搬往南京老家,這裡還會有誰?”他背著練央路經養心樓。從樓外就瞧見裡頭的屋子塌了半邊,壓根不能住人。

  其實聶家十二個兄弟裡,真正打點聶家所有產業的並非大哥,而是四哥;尤其數年前三哥瘸了腿之後,連書肆也全權交給四哥,不難理解四哥有心讓這裡成為廢墟的理由。他小心地避開門上密織的蜘蛛網,背後忽然伸出手撥開它。

  “別亂動!”他微斥,惱她不懂照顧自己。

  “哦。”她乖乖地收回手。他聞言不由得露出笑意。

  之前才背著她上路,走到一半,原以為是自己汗流挾背,但天氣不熱,他的體力也不會不濟到這種地步,後來才發現高溫是從背後傳來的。

  她趴在他的背上,連自己受了風寒正在發熱都不知道。叫了她幾聲,她才氣虛地以單音節的字言表示她還清醒。小時候,他氣她惱她,存心要欺她,每每都愛挑剔她的用辭遣字,要她這個小奴對他說“是、是的、八爺”等等恭敬的字言,不准她反抗。

  而後,他想開了,開始懂得關心她,將她視作朋友時,才隨意她怎麼叫他。她以為他一直沒有發現她總愛在恭敬的用字上,偶爾混進忌諱的稱呼來占他便宜,這是她小時候僅能玩的小把戲。也由此,可以觀之她頑劣的天性。

  “是啊,從以前她就不是一個規矩的小姑娘,我也沒有預設長大後,她會成為一個知書達禮的小閨女。”步行到桃花閣前,瞧見裡頭傾廢的景象並不誇張;甚至是他在廢墟裡一路走來,唯一可以住人的,不必擔心突然樓塌了、牆倒了。

  為什麼?難道這十年裡……她仍然住在這裡?背後微弱的呻吟讓他加快速度往久違的樓屋走去。小時第一次發現她受風寒時,還是他抱著她睡時,老覺得她在發熱,熱得他受不了了,才勉強探她的額頭。

  問她為什麼不說,她也只是壓在他的身上,答說不知道。後來才發現她不懂得撒嬌訴苦,而這些年來,她仍然不懂嗎?早知道就不該將她托負給大哥,要他放練央自由。大哥為人老謀深算,就算說是奸人一個也不為過,真不該信他的。

  進了樓屋見到一塵不染的擺設時,他也不再大感驚訝,直接走向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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