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晴 > 非君莫屬 | 上頁 下頁
二十七


  沈非君暗暗嚇了一跳,鼻間都是他的氣味──好感動啊,以前只有在夢裡可以看見他、聽見他、聞到他,現在卻是夢成真,只是,他會何時推開她呢?

  “你別哭,都過去的事了。”他柔聲說道。

  “沒有過去。”她的聲音含糊地從他懷裡傳出,他必須俯頭才能聽得真切,他的嘴貪婪地吻著她的長髮。

  他寧願不再聽,只要她別再哭,他寧願將時光保留在這一刻,不再前進。她並不排斥他的碰觸啊,為何卻一而再地做出與他毫無關係的暗示?

  他若不緊緊抱住她,遲早她會跑,他知道。

  “不是一個人死了,事情就會過去。”她貪戀地偎在他懷裡,輕聲說道:“遇到了鳴祥她義爹,知道了鳴祥她們的生活,我才明白我離開你家的理由多可笑。我曾想回去找你,但我不能,我不能在她救了我之後,丟下她不管地逃離天水莊;我更不能回去找你的原因是,不將你這條路斷得一乾二淨,我怕我一逃,他哪天閑來無事想找人玩,想到了我──就算只有那麼一點的可能性,我也不能讓他循線找著你,不如騙他你死了,我留下,找著機會殺了他,遲早,我們可以再相見。”

  他愈聽心中疑雲愈深。“他在三年多前已死,我還是等不著你。”

  “是啊──若不是在大雲樓上巧遇,只怕你一輩子都等不著我。”

  她聲音忽而冷淡下來,讓他心裡打了個突;又見她掙脫了自己的擁抱,懷中的空虛讓他有了不祥的預感。

  她的眼淚,不知何時已經收得乾乾淨淨,唯有臉頰的濕痕能印證她曾淚若雨下,莫遙生心知有異,直覺低喊:“別說了!”

  “我們一直以為鳴祥她義爹死了,我們就自由了。是啊,意志是自由了,但是人呢?鳴祥自小為了防她義爹,變得城府極深,難以信人;司徒壽被教得人不人、獸不獸的,連是非對錯都分不清;餘滄元疑心更重,待人少有真心,就算鳴祥她義爹死了,他們仍無法改變其個性,你說,我呢?我在這裡待了十年,變成了什麼樣子?”

  他心一驚,難以想像她這樣堅強倔強的姑娘,也會被環境所改變。

  沈非君目不轉睛地望著他,說道:“我要變,我不得不變。不變,下場會跟鳴祥他們一樣,任那男人恣意玩弄;我為了保護我懷裡的醜娃娃,我得變。我告訴自己,那只是裝模作樣,等時機到了,我可以恢復本性,我可以帶著小鵬找你。”她慢慢閉上眼,低聲說:“我變了,變成另一個人格,他連瞧都不會瞧上的人格。我與鳴祥她們雖共處天水莊,但我比她們幸運許多;我的變,是心甘情願的,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娃娃,我知道我的變,都是假的、騙人的。然後,七年了,我們殺了那男人,我多高興,我高興小鵬不再受威脅,高興自己不必再受委屈,可以恢復自己的本性,可以回到那個十六歲天不怕、地不怕的沈非君──可是,才殺了他的第二天,我就知道不管他有沒有死,我都再也回不去了。七年的假變,成了我的本性──你曾愛過的女人,她已經不見了。”

  莫遙生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聲問道:“你以為你變了,我就不要你了?”

  沈非君見他的腦若石頭,頑固得連彎都不肯轉一下,低叫:“你以為『變』這個字很容易寫嗎?嘴裡說說就算嗎?你愛沈非君是愛什麼?愛她的容貌?愛她的身子?還是愛她的性子?這種話,你曾說過,你不會忘了吧?”

  莫遙生憶起他的確曾說過他愛的是她豪爽又堅強的個性,有時倔了點,但是非黑白分得很清楚,遇事有點小迷糊,卻從不裝假。

  “你想起來了?”沈非君雖在笑,笑意卻不達眼內。“現在的我,與當初的我,除了長相相似之外,其餘的還有什麼相像?已是兩個全然不同的人了。”她暗暗歎了口氣:“我寧願我們之間最後一次見面是在十年前,沒有現在的相遇,那你的心中永遠會是摯愛的沈非君;現在相遇了,你面對著我這個沈非君,只會讓你大失所望。我──真的希望我在你心中永遠是十六歲時的沈非君。”

  莫遙生垂下眼,低聲問道:“你寧願不再相見,就這樣讓我痛苦下去?一生一世?”

  她一時啞然,咬了咬牙,要張口說話,馬車門忽然打開,沈小鵬叫道:“娘,下馬車了!”他連看莫遙生一眼也不看。

  她一怔,這才發現不知何時馬車早已停在天水莊前。

  “娘,我扶你。”沈小鵬伸出小手,催促她。

  “嗚──小鵬,你長大了。”沈非君撇開視線,不再看他,拉著裙擺握住沈小鵬的小手,走下馬車。

  “娘,你很感動吧?”

  “嗚嗚,娘是很悲傷,你長大了,娘就不能再摟你親你了。”

  沈小鵬眼角覦了莫遙生一眼,見他一臉木然,而他娘則似乎有意忽略,他緊緊握住他娘的手,轉移話題道:“娘,方才經過大雲樓,我請余叔叔帶我去買一些你愛吃的點心,偏偏那廚子前一天離開了。”

  “離開?”

  “是啊!好像是他手藝太好,有人用高價將他挖去京師了。娘,你別擔心,小鵬再多問幾家,總會有不輸大雲樓師傅的好手藝的──娘?”他微訝地瞧見他娘突然停步,轉身看著莫遙生。

  莫遙生彷佛發覺她的注視,慢慢抬眼望著她。

  對望了良久,她才動了動唇,輕聲道:“你瞧,你以為有些東西是不變的,但事實上呢?我變了,不再是你的非君了,你留下,已無意義了。”

  語畢,緊緊牽著沈小鵬,在餘滄元的陪伴下走進天水莊。

  沈小鵬望著自己與他娘交握的手──

  他娘的手,在發顫。

  ***

  香香的、軟軟的,像回到了很熟悉的地方,讓他很安心,不由得多睡了一會兒,直到外頭的鳥叫讓他受不了,他才打了個呵欠,懶懶地張開眼睛。

  一張開,就瞧見他娘近在咫尺的秀顏。他嚇了一跳,呆呆地瞪著他娘睡沉的臉,好一會兒才回想起昨晚他陪著他娘一塊入睡的。

  好像很久沒跟他娘睡了,因為他自覺長大了嘛,再跟娘睡,讓旁人知道,豈不丟了他的臉?

  “其實──也沒那麼糟啦。”剛開始他彆扭,他娘硬抱著他睡,反倒他一下就睡著了。“我的娘──我的娘──”他不停地喃道,伸出小手把垂到他娘臉頰的長髮給撩到她身後去,發呆地望著他娘的睡容。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嘴角在微笑、小臉燙燙的。該不會是臉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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