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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嗚──小鵬快來救娘!”她哭道:“娘好怕!”

  她聽見撞來撞去的混亂聲音,顯然桌外是一場混戰。

  有人跌撞到她躲進的桌子上,她趕緊再爬進另一個桌子裡,又有人撞來,差點震斷了她躲藏的桌子,她忙著再見其它躲藏之處,愈躲愈靠向河──她咽了咽口水,心裡有些發毛。一近河,她就四肢發軟,她的眼角偷偷靦向那個角落──

  “空了?”他不在位子上,必是出手對付那淫徒,方纔她就奇怪依他的性子怎會不出手相救?是遲了點,但至少,她躲過一劫,不用冒著被認出的危險,等平靜了、他離開了,她再爬出去。

  她的視線又垂向樓外清澈的河面,頓時有些頭昏腦脹、四肢發軟地攤在地上。她吞了吞口水,忽地瞧見倒在地上濃稠的醬汁,靈機一動,沾了一把胡亂塗在臉上。

  打鬥聲仍在,她心裡有些奇怪他怎會對付不了那三流的惡徒?

  她難掩擔憂,悄悄爬出桌想要一窺究竟,從桌後慢慢露出一雙眼,隨即瞧見正前方有一具身體擋著──她遲疑了一下,視線慢慢往上看去,先是腰、再來是胸、接著是頸子,最後是──男人的眼!

  她倒抽一口氣,驚嚇萬分地對上這一雙等她許久的黑眸。

  她差點驚喘出聲,卻及時硬生生地忍下。心裡明知該立刻找藉口離去,但她的雙眸不由自主地背叛她的意志,被他細長的美眸緊緊地勾了過去。

  她試圖拉回自己的神智,勉為其難地想要拉開被他鎖住的目光,他的眼,卻像蛇,緊追不捨地纏住她。

  那雙眼瞳,黑得直透她心,讓她不由自主地迷亂起來──

  遽然間,人聲不見了、客棧消失了,連兩人之間唯一的桌子都從她眼中失去了蹤跡。

  她在這一雙黑眼裡瞧見了既熟悉又陌生的情意,那樣的情意像繡線,曾經在她心中的那塊布圖繡上了密密麻麻的深情,連個縫兒也找不著;現在那塊布早舊了、老了,她卻從不知道破了沒,只知在它還來不及被拋棄之前,將它緊緊地鎖在她已封起的心門之內。

  而現在,他將那塊布再度從她心中取了出來──取了出來又如何?布是原布,卻不再如當年般的新了。

  思及此,她用盡她所有的理智,暗暗在她大腿上用力掐上一把,痛感讓她勉強掉開視線,一時之間心神尚歸不到原位,只能呆呆地將視線往下移,重新打量著他。

  他穿著一身無繡的黑衫,黑衫之下是高瘦的身軀──是啊,現在她得費力仰頭看他了,她還記得那一年他才十五歲,個兒只比她高一點點,又瘦又白的,她若有心使力,可以將他壓得死死的,一點反抗也沒有,可現在──

  她的視線近乎貪婪地、不受控制地往上移,瞧見他的嘴、他的鼻,他的眼,她又快速地掉離他的眼,不經意地看著她印象中俊美的少年臉龐──她倒抽口氣,脫口驚道:“你的臉怎麼啦?”

  俊美的臉依舊,但比膚色稍嫌淺色的小疤小痕佈滿他的臉孔,雖不仔細是瞧不出來的,但是,但是,怎會變成這樣?

  “非君,果然是你!”他啞聲說道。

  他連一點猶豫都沒有的肯定,讓她的心用力地一躍高,她吞了吞口水,粗聲說道:“公子,你喊錯人了,我──我不叫非君。”她一步又一步慢慢退離他。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的遲疑,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她卻直覺避開。他愣愣地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掌心,低語道:“我又見鬼了嗎?”

  我什麼時候變鬼了?她差點脫口,又及時忍住,無聲地繞過桌子,想要趁他恍惚時先溜為妙。

  才踏出一步,他又立刻擋住她的去路。

  “非君──”

  “我不叫非君!”

  “你──你改名了嗎?”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雙眸之間難掩激動與對自己的困惑。

  “公子,我不曾改過名,我叫繡娘,不叫非君!”等了一會兒,見他不吭聲、也不讓她通過,她只好硬著頭皮,粗聲說道:“公子您認錯人啦!”

  “你什麼時候改名叫繡娘?”

  這人的腦子是石頭做的嗎?她微微動怒,瞪著他,潑辣地說道:“公子是誰,我可不認識,您嘴裡的非君是誰,我也不曾見過!您想怎樣?拿我充數你嘴裡的非君嗎?不然,您說,那個非君今年多大?”

  “你今年剛過二十六。”他直覺答道,目光不肯移開。

  “我今年才二十有二而已,怎會是你嘴中的非君?”

  他沉默了會兒,低聲:“你看起來不像二十二,非君。你看起來一向都比我大的。”

  他不必要這麼誠實吧?她知道自己老了,當年輕的少男少女在闖天下時,她已經算是大嬸級的人物了。在他眼裡,她也是個老女人了──她雙眼一紅,淚水如泉,流滿了秀顏。

  “嗚──嗚──太過分了。”她抽噎著:“就算我生得一張老成臉,公子也不該這樣刺傷我少女的心──”她的眼淚流不停,眼角覷到他一臉難以置信。

  “你真的──不是非君?”

  “我本來就不是嘛──嗚──公子,你是想非禮我嗎?靠我靠得這麼近,若是讓旁人誤會了,我還要不要做人──嗚嗚──”

  怎麼可能?他瞪著她的臉直瞧。雖是一臉黑汁,但他認得出非君,她是非君,她明明就是非君,可是,非君不會哭;她從不哭,她一直認為哭是懦弱的表現,連掉滴眼淚都覺羞恥。她不是非君,那為何長得如此相像?活脫脫就像非君成長後的模樣,她──是誰啊?

  見她跨前一步,他直覺退開,思緒極為混亂。

  “又是我奢想了嗎?又是我遇鬼了嗎?還是我著魔了?難道是你長得不像非君,我卻誤認為你是非君?明明你聲不似非君,我卻誤聽?非君沒有這麼弱,她的眼淚永遠藏在內心裡,你不是她,你不是她,那──她在哪裡?她只能一輩子地活在我的夢裡嗎?”他不停地自問,彷佛四周無人。

  沈非君暗暗心驚他何時變成這樣的脆弱無助?就算有心要坦承自己的身份,也在看見他一臉失望,而及時縮了口,忍下擔心改問:“公子,你──還好吧?”

  他不吭聲,顯然已不將她放在眼裡,要走就趁現在,保證可以全身而退。她咬唇,依依不捨地再多偷觀他幾眼,才不情不願地上前與他擦身而過,貪心地偷偷聞著他身上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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