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魚淚 | 上頁 下頁


  就這樣吧!梓爺常想就這樣一輩子也挺好,什麼都不知道,也就什麼都不計較。誰也無法預知秘密揭開後的下場,索性將它蓋起來……一輩子。

  二人間再無多話。

  宜寞進了山,偌大的院子裡就藉卉帶著幾個丫鬟、小廝在做活。藉卉看著他們又是掃塵,又是澆花,自己則取了針線做起女紅來了。

  日頭不錯,連帶著她的心情也不錯,嘴裡跑起了小調,手上的針線也跟著小調飛舞起來——

  “小哥哥你走了幾個山彎過幾道坡,瞧你的鞋兒襪兒嘍,快脫了來讓妹繡來,針針線線繡出妹妹的心兒哦……”

  “咳!咳!”

  “梓爺,您來了?”藉卉連忙收了小調,起身給梓爺讓座,“石椅上涼,梓爺您就這墊子坐吧!”

  “不忙不忙,宜寞出去了,我來看看,怕那些下人們疏懶。剛才唱的小調挺有意思的,打哪兒學來的?”

  他話裡話外都將藉卉排除出了下人的行列,可她自小養成的謹慎個性卻來不得半點鬆懈,“藉卉放肆了,這種小調不該唱的。”乜家雖算不上書香門第,但家規森嚴,唱這種小調已接近淫詞蕩曲了。

  梓爺擺擺手,笑得極寬厚,“不礙事,不礙事。這些年你陪著二爺四處走,聽些唱些大江南北的小調實屬正常。”左手拈起一朵廊外盛開的花,梓爺握成拳的右手反剪在身後,“對了,你陪著二爺都去過哪些地方?也說來給梓爺聽聽,好讓我們見識見識。”

  “還不就是遊山玩水,走到哪兒玩到哪兒,也沒什麼值得提及的。”

  “喀嚓”一聲,藉卉手裡的剪刀剪去了梓爺手邊的枯枝,動作之快讓他來不及細想便脫口而出,“除了玩就沒做點別的?”

  “梓爺,您是知道我們二爺脾氣的。這麼些年了,自打知道自己命數有限,便斷了一切念頭,就是遊山玩水也不曾盡過興,哪裡還有心思做別的?我這個做丫頭的平日裡冷眼瞧著,都覺得我們二爺怪可憐的——這話也就在您老面前說說,在二爺跟前是斷不敢提的,他最怕別人用憐憫的眼神瞧著他。”

  這丫頭嘴裡頭吐出來的話初聽似無關緊要,細想來卻是字字珠璣。梓爺知道從她嘴裡打探不到更多的消息,索性不再浪費心思,複轉到今天來此的正經事情上。

  “你剛剛是在做女紅呢!”梓爺抄過她手中的白錦略瞄了瞄,頭也不抬地問道:“你這繡的是鴛鴦戲水還是……還是水中寒鴨啊?”

  藉卉心頭一怔,連忙低垂著頭輕問:“藉卉不會繡亂繡罷了,繡出什麼便是什麼,梓爺,您瞧著……覺得藉卉繡的是什麼?”

  “我瞧著更像早春淌水的寒鴨啊!不都說『春江水暖鴨先知』嘛!”

  都是明白人,他沒必要把話挑明瞭說,想她心裡也清楚。他鬆開手,那條白錦又回到了她的手裡。

  “我若記得不差,你是十六年前被當時才十歲的宜世從人口販子那裡買回來的,那時候你才多大?五歲?六歲?我只記得你瘦精精的,就那麼一點,卻睜著一雙又大又亮的眼睛,滴溜溜地望著周遭的一切。宜世跟我說,他花了一年的零用錢才夠把你買回來,他還想把你送還給你的爹娘,你怯生生地告訴他,你爹娘都不在了。你那可憐巴巴的小模樣,我到現在還記著。這一晃都多少年了……”

  藉卉丟開白錦站起身來,“梓爺,乜家和大爺對我的恩情,我這輩子都記著,您有什麼話儘管說吧!”

  他要的就是她這句話。

  “其實也沒什麼,你也希望大爺幸福,對嗎?你也知道,身為乜家的當家人,乜家的幸福就是他的幸福——你會成全他的,是嗎?”旁的他就不再多說,也用不著說些什麼了,她是聰明姑娘,他一直都看得出來,“我還有事要忙,你坐著,別送了。”

  梓爺去了,留下藉卉獨自坐在秋日的飛花裡。

  “我會成全大爺的,我會的。”

  她手中的針戳進了食指裡,染著白錦一片刺眼的紅,一幅絕佳的鴛鴦戲水圖——汙了。

  此刻的宜寞正邁著沉重的步伐穿行于山林之間,帶著五萬兩白銀和成堆的護衛在山裡逛了三日,卻始終不見那幫山賊的身影。這樣亂走下去也不是事,他想要帶著銀子下山,卻又放心不下被綁的滿人新娘。

  這回被仇天命綁在手上的可不止是一位異族姑娘,更是乜家的生死存亡。

  正躊躇間,一陣狂亂的馬蹄聲踏著荊棘而來,踩亂了山林間本應有的平靜祥和。

  “你是乜家來交贖款的?”

  “你是仇天命?”

  “正是。”

  宜寞處變不驚地望著馬上向他叫囂的蒙面男人,“勇者無畏,你若是好漢,又何必蒙著面來見我?”

  “跟你們乜家還有什麼道義可講?”拍馬上前,男人只問他要銀子,“五萬兩銀子——都帶來了嗎?”

  “我要先確定那答兒的安全。”是叫這個名字吧?聽著有點奇怪。

  男人的眼中綻放出輕蔑的笑意,“你以為你有能力和我談條件嗎?”

  宜寞手無縛雞之力,在這荒蕪人煙的山林裡,他和那些個護衛的力量更是渺小不堪,可他也不會束手就擒。從懷裡掏出打火石,他鎮定地望著蒙面男人,“我可以坦率地告訴你,這幾個箱子裡裝的是你要的五萬兩白銀,你可以拿了去。可這幾個箱子裡也裝滿了火藥,只要我一點火,咱們便同歸於盡了。”

  他這麼說了,男人還是不慌不急,反倒感歎了一聲:“看不出你還有幾分膽識,你是乜家老幾?”“乜家老二乜宜寞。”

  “我們劫的是乜家老大的新娘,怎麼由你這個老二來送贖款,你不怕我殺了你?”

  “怕?”宜寞淡然一笑,手中仍緊握著打火石,“宜寞註定活不過二十五歲,你殺不殺我都一樣,我願意用我的命換那答兒平安進入安北城。”

  “就沖著你這份膽色,今天我就讓你見到那個滿人。”

  蒙面的仇天命大手一招,幾個漢子推了一個穿著異族服飾的女子出來。她眼大鼻挺,雖是滿身狼狽,看上去卻仍是比中原女子壯碩些。

  宜寞也不急著上前救人,先開口問道:“我是乜家二爺乜宜寞,敢問小姐是滿州哪支旗主的女兒?”

  “我阿瑪是滿州鑲藍旗旗主。”她說的雖是漢語,聽著卻有點彆扭,一字一字像是嚼出來的。

  這就對了,總算見到正牌那答兒了。宜寞將她拉至身旁,拱手對馬上的仇天命說:“人我帶回,銀子你拉回,我們就此別過。”

  “慢著。”

  “莫非你要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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