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魚淚 | 上頁 下頁


  這一夜就在各自的回憶裡蕩去遠方,天亮後,一切都該變了。

  “藉卉?你……你怎麼會在……在我房裡?”不僅是在他房裡,更是在他床上。

  這場景曾無數次地出現在宜世的夢境中,然而懷擁溫香軟玉的觸覺一再提醒他:這不是夢,絕不是夢。

  藉卉平靜地撿起地上的衣衫,一件件慢條斯理地穿上,“大爺昨夜醉了,二爺擔心大爺,遂令我送了醒酒湯來……”

  後話不用說了,宜世已是滿臉悔容,“對不起,藉卉,我……我真的醉了……我不知道,要不然我……”

  此刻他說的每個字都已是多餘,藉卉偏過頭靜靜地瞧著他,那種冷靜滲進了他的骨子裡。他自問身為一個男人,此時他反倒不如她這個失了貞潔的女子來得從容。

  值得說的只有一句——

  “你放心,我……定會對你負責的。”

  “那位滿女呢?”藉卉直奔問題的核心,“大爺不娶了嗎?”

  那答兒——滿州鑲藍旗旗主的女兒,娶她不僅是娶一位妻子進門,更是臣服于滿清朝廷的表現。

  將宜世的沉默瞧進眼裡,藉卉替他道出心中的困擾。“不娶她,滿人能放過乜家嗎?”

  如果可以,當初他也不會同意娶滿女為妻了,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身為乜家當家人,他無權拒絕。

  “可這並不妨礙我娶你。”他特意加重了“娶”這個字眼。

  不是納妾,不是收進房裡,是堂堂正正的“娶”。自小他就想將她從二弟那裡娶回來,她陪著二弟漂泊在外的這五年使這個念頭欲發強烈,如今他終於可以為之,卻沒料到她的心意早在時間扭轉間變了最初的味道。

  “不必了,大爺。”她用纖細的笑容拒絕了他所謂的恩賜。

  “難道你不想嫁給我?”怎麼可能?她都已經是他的人了,她怎麼會拒絕成為他的妻呢?

  就像月缺終會月圓,久旱必定逢雨,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我們總以為是理所當然,卻忘了有個詞叫“意料之外”。

  “大爺,自六歲那年,你把我從集市上買回來,我就決定這輩子跟定你了。能夠成為你的人,你願意娶我,那是上天賜給我莫大的福氣。可要我和滿人共侍一夫,恕藉卉寧死不從。”

  腦門一擊,他怎麼忘了,多年前她父母便成了明軍戰敗後滿人屠城下的冤魂。

  他該怎麼做?他可以怎麼做?

  “藉卉,我……我到底應該……”

  “請大爺忘記昨夜的事吧!那不過是清晨的露水,到了這個時辰早就幹了,且一點痕跡都不會留下——藉卉可以向你保證。”

  蔥嫩的指間撫過他的胸膛,帶媚的雙眸將他的無措收進眼眶,“我們之間不會留下任何痕跡,絕對不會。”整理好衣衫,她用平靜打造的外殼讓別人看不出在她身上曾發生過的多舛的命運。推開屋門,她走進天井。

  陽光真好,暖暖地照在人的身上,一如六歲那年她被晾在集市上那天。似乎只要有了這麼好的日頭,再多的寒冷也終有消融的一天。

  六歲的她就堅信這個道理。

  所以,她不哭。在一幫被販賣的女孩子中間唯有她自始至終掛著她所能展現出的最甜美的笑容。

  事後也證明正是她這朵甜美的笑引來乜宜世的注意,用節約了一年的零用銀子五十六兩三錢將她買回了乜家——做大戶人家的丫鬟許是那群被賣的女孩子中間最好的結局了。

  六歲的她就有能力改變自己的命道,現在的她更加可以左右自己的人生。

  她告訴自己:沒有人可以操縱我的生命,人口販子不能,乜家的任何人都不能。

  宜世的心不在焉怕是連幾位礦主都瞧出來了,梓爺不得不再度出語提醒,“宜世!宜世,給滿清的首批鐵器一個月之內能交貨嗎?”

  “呃?嗯。”哼哼唧唧間,宜世的毛筆已在寫好的契約書上落下幾片黑漬。

  又作廢了!

  “大哥,你想什麼呢?”宜馭抽回契約,提筆再寫——這都第四份了,大哥是在罰他練字嗎?

  宜寞瞧出大哥心煩得緊,遂拿話岔開:“忙了一個早上讓了,大夥也都累了。意棲,你先領著幾個礦主去後面歇歇,我們兄弟幾個也喝碗茶醒醒神。”

  意棲請了幾個礦主避到內堂去了,宜馭遞了茶給小叔,還有兩位哥哥。二哥回來日子尚短,可各方面的能力已盡顯。若是由二哥來打理家事,他該輕鬆許多。

  只可惜了二哥那個命哪!

  “倒是大哥,你在擔心什麼?成親之事嗎?二管家不是已經飛鴿傳書回來,說新娘子已經輕車簡從入了山海關,再過十餘日就能抵達安北城。你儘管放寬心做你的新郎吧!”

  宜世近日複雜的心情不足為外人道,他恨不得新娘子永遠進不了安北城。

  他萬萬料想不到,就在他念頭興起的刹那間,上天決定成全他——

  本不該在這時候出現的二管家居然回來了!

  “莫非新娘子已經進了城?”不可能,按日子推算哪有這麼快?

  二管家跌跌撞撞地沖進了廳堂,狼狽地癱倒在地,抱著宜世的腿喊了起來:“不好了!不好了!未過門的大夫人被仇天命劫了去。”

  “什麼?又是那個仇天命!”

  “誰是仇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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