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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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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三爺,永遠只輸他一個子。 都說黑白之間蘊藏著大智慧,有這樣大智慧的三爺不該是今日這般。 偏他敗家的程度也同樣驚人,喝酒、去青樓、愛啥買啥,他下手都狠著呢!凡是他喜歡的東西,再高價也要買了來。什麼刺激玩什麼,若不是梓爺明令賭博者逐出家門,估計乜家早就被他抵到賭桌上去了。 「你這樣看著我,我會以為你喜歡我的。」 宜幸的打趣拉回了意棲飄忽的思緒,這傢伙嘴壞手賤,還動不動就愛粘上他的身,難怪乜家下人中間總流傳著他倆斷袖分桃之說。 「三爺,這麼說咱們家的大夫人真的會是個滿人?」 「這個我不關心,我關心的是我二哥。」 黑子已經被意棲全部撿進了棋簍,宜幸大掌一掃,白子盡落入他的掌中,「還有二哥那蹊蹺的命數。」 披上狐狸皮縫製的斗篷,藉卉輕悄悄地撚上房門,繞過主屋,她打算從後門出去。才剛過了長廊,就見清冷的月光下那抹寂寥的背影。 「這麼晚還出去?」宜寞淡淡地問了一句。 這幾年二爺極保重身子,藉卉斷想不到這個時辰二爺還未就寢。撩開帽檐,她行至他身旁,桌上已滿是酒瓶,可他的眼還是一片清亮。 「二爺是在等我嗎?」 「久未回來了,雖是我自兒時起便睡的床,可隔了幾年再躺下,卻怎麼也睡不著。」冷酒對冷月,宜寞越喝越清醒,「你呢?也不慣嗎?」 「不是。」 「那……你是要去大爺那邊?」 他少有的單刀直入讓藉卉嚇了一跳,攏了攏斗篷,月正當空,夜涼如水。 他不需要她的回答,一如她不需要他的同意。他只問她一句:「你……可想清楚了?」 她微點了點頭,算是給他的交代。 「你……可想過最壞的結果?」 「六歲那年,我爹娘死在滿人的刀下,我被人當街叫賣。我以為,沒有比那時候更壞的境遇了。」六歲之後的性命是她撿回來的,她賺了這麼些年,還有什麼捨不得的? 她的心思他怎會不懂?多少年了,娘逝了,爹放棄了他,兄弟們各忙各的,唯有她,不離不棄地守著他。很多時候,無須言語,只要一個眼神,他們就能明白彼此最不為人知,也不想人曉的心思。可他還是問了,想給她,也是給自己最後一個機會,「你若不去,我會……」 「二爺,別說了。」 她主意已定,他無力動搖。 這麼些年了,她終於自己做回主,下面的路無論是光明大道還是懸崖峭壁,她都認了。 他抬起手為她攏上斗篷,垂下的手重新拿起冰冷的酒杯,半杯殘酒但求個「醉」字。 今夜,二爺著實喝得太多了。藉卉纖細的手指按下酒壺,「二爺,您保重身子。」 「這天底下所有人都該保重身子,獨我不用——明知活不過二十五,還有什麼可保重的?」他棄了酒杯,拿起酒壺直接倒入口中,酒的寒意直沖心頭。 她走了,他親自送她走進他大哥的房裡,宜寞開始理解多年前大哥的感受—— 藉卉本是大哥的丫鬟,大哥每天去書房受訓,她都會安靜地蹲在門口候著,一候就是一整天。每天一下課,大哥就往外沖,領著藉卉興高采烈地跑去廚房找吃的,見什麼吃什麼,吃得滿手滿嘴都掛著食物殘渣,他們倆卻格格地笑。 宜寞總覺得這兩個人有點傻,而這些傻事他是絕不參與其中的。他是爹培養的乜家未來的當家人,他需要學習的東西遠比大哥多得多。 後來,爹花了天價請來了神蔔如天,想讓他占卜乜家未來當家人是否有領著家族繁榮昌盛的命數。 結果,日進鬥金的命數宜寞沒有,活不過二十五歲的命道卻擺在眼前。 年紀尚小的他不害怕死亡,卻不喜歡爹總是用一雙愁眼望著自己。原本他和大哥一同受訓,後來爹說他不用去了,還蓋了好大好華麗的院子送給他,又說從今往後他想怎麼玩都可以,再然後就送了藉卉進這座院子。 宜寞至今仍記得藉卉被送到他身邊的那天,大哥一直不聲不響地跟在她的身後。爹讓藉卉發誓從今後要向伺候大少爺那樣伺候二少爺,藉卉照著發了誓。 之後,她果然照做——無論大哥怎麼慫恿她去廚房偷吃的,去山裡採花,她都不曾跟去。反倒形影不離地跟著他,處處小心地伺候著。他堅持不用她跟去湖邊尋找魚淚,她卻始終追在他身後。 每每大哥看她守在他的身旁,眼神都變了,她卻只是不做聲。 那是許多年前的事了,在這一夜卻歷歷映入他的眼前,宜寞心想:自己怕是醉了,唯有醉了他才會喜歡回憶。 要知道,一個沒有未來的人是沒有時間去回憶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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