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隨水長流 | 上頁 下頁 |
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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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她很聽話,乖乖地顯現出那道水綠色的幽幽身影,看起來孤單又柔弱。「你在寫我的名字?是要送給我的嗎?」她倒是很會要禮物。 長流吝嗇地將滿桌染了她名字的宣紙擁在杯中,不准她碰。「這不是給你的禮物,這是我要裱起來的。」 「小氣鬼。」她啐道。跳到放置畫的花瓶旁,抽出那卷繪有她相貌的水粉,她學他的樣將畫把在懷中,「這總是給我的禮物了吧!」 他沉默地點點頭,暗自告訴自己,以後每當想她的時候就畫一副她的小像。這輩子,他不允許自己忘了這個小妖精。 「要走了嗎?」瞧她穿戴得如此整齊,他估摸著告別的時刻即將來臨。 「什麼時侯走,我不告訴你。像戲文裡唱的那樣送來送去,人就是麻煩。」她白了他一眼,接著說下去,「我忘了你很快就將成為人,怎麼樣?要不要再考慮考慮?水域風景很不錯哦!我的府邱不算很大,可也有五個常府這麼大的地盤。」明知道他不會跟她隨水長流,可她就是忍不住要再試他一試,這就是人類口中的奢望? 長流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只是沉默地打量著她,想要將她的每個音容相貌都牢記在心頭。他怕,他怕自己會忘記,只因他太想記住。 他們就這樣說著聊著,離別的氣氛在慢慢攀升。恰在此時,一件鬼或妖都想不到的事發生了。正是這件事,改變了所有擬定的結局。 長流白日裡答覆徐家的話不清不楚,惹得徐家個個人心惶惶,生怕明日就流落街上。於是乎,在徐大人的唆使下鏡花一改大家小姐的羞澀,月高風黑之下再拜常府。大門是虛掩著的,或許是鬼使神差,她竟然冒冒失失地闖了進去。 奇怪!怎麼一個人也看不到?就算是再晚,府裡的家丁也該有幾個吧! 揣著好奇,她一徑地走向內苑,不知不覺中她走到了書樓。這裡真是一處別致的樓閣,鏡花小姐不禁幻想起日後她人主其中的景象。 見樓內燈火輝煌,她的心鬼作怪,人竟順著木梯上了書樓。恍恍格格走到韋閣廊口,她朝裡望去,遠遠地看見一團藍色的東西。人的本能趨使她探出頭來想要看個究竟——隨水感覺身後有雙眼晴在打量著自己,她心頭一驚,被離別的傷悲浸泡的感官迅速啟動。猛地回過頭,她看見了徐家醜八怪。 一雙黑眼睛對上一對藍眼珠,鏡花終於明白自己看見的藍色是什麼了,那是頭髮!藍乎乎的頭髮!長長的一直墜到腰際,那上面甚至還插著一文寶藍色的珠花。再對上那雙湛藍湛藍的眼晴,恐俱就像梅雨季節的潮濕,她的心迅速起了毛。 「妖怪!妖怪——」她驚叫著向樓下奔跑,叫聲響遍月空,簡直像只月圓之夜的狼,再無閨秀氣質可言。 這一切發生得太突然,待長流反應過來,己挽救不了什麼。但他還是追了出去,或許只是為了安撫小姐的驚嚇,或許只是為了成就他慣有的君子風度。 「鏡花!鏡花,你等一等。」 見長流追了出去,隨水幾乎是出於直覺反應撩開雙腳跟在了後面。一跑兩追,最終鏡花被後苑的池塘困住了腳步,她無處可逃了。即便如此她依舊歇斯底里地嚎著:「妖怪,你別過來!妖怪——」 「我是妖,但不是怪物一類的,我隸屬精靈級別,比怪物高上一等。」雖然形勢危在一觸即發,但隨水認為還是有必要將自己的身份明確地交代一下,這事關妖撩尊嚴問題耶! 鏡花現在什麼也聽不進去,她只想尖叫。「你是妖怪,你不要靠近我。長流,救我!」 「你要是再敢喊我『妖怪』我就把你踹到水裡,你信不信?」她小妖精的脾氣本來就不好,死醜八怪還敢一再地挑釁,真是不知死活。 瞧著鏡花那雙恐懼的眼,長流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鏡花,隨水是水妖精,她是個很好的妖精,你不用害怕。」 他的話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只是讓鏡花的慌亂水漲船高。「你這麼幫她說話,難道你也是妖怪?或者……那一僧一道的話說對了,你是……鬼?」 她的聲音,她的表情,她的眼神一再吐露出對鬼的厭惡與害怕。長流蒼白的嘴唇微微動了動,準備了百年的臺詞正式登場。 「還記得我跟你提過的那段《碾玉觀音》的說書故事嗎?如果,那個故事是真的,真的有人因為愛即使做了鬼也要留在人間,你會和崔寧一樣恐懼曾經愛過的人,今日的鬼嗎?」 鏡花連嘴唇都在顫抖,「你是說……你是說……」 他默默地點了點頭,在她面前不再掩飾,「鏡花,其實我早該告訴你,我不是什麼水公子,我叫常流,我是常府最後一個少爺,那個曾經和你曾曾曾祖母——水月定親的常少爺,那個為了救水月溺水而死的常少爺,那個做了百年孤魂野鬼的常少爺。」 他在等待,等待她的反應,或是接受或是抗拒,她將給他一個真實的反應。 而她的反應就是:暈倒! 偏偏她暈得極不是地方,直接向身後的池塘倒去。她直直地墜入水中,落水的身姿極符合她慣有的做作——相當美麗。下一刻,這分美麗將再難維持。 「救……救命!我……我要被淹死……」 「咕嚕咕嚕」眼看她掙扎著即將沉入水底,百年前水月落水的一幕幕如電擊入長流的腦海中。沒有再多猶豫,他跳入水中去救她。 從前到後,隨水只是呆坐在岸上瞧著他們在水裡撲騰。她明明可以用法力讓水流輕而易舉地將鏡花從水中托上岸來的,可她沒有動手。她情願眼睜睜地看著死水鬼面對他所俱伯的水,她也不插手,誰讓他救的是那個徐家醜八怪呢! 動作了半天,長流終於將渾身濕淋淋的鏡花從死亡的邊緣拉了回來。代價是他腳上的鎖鏈遇水斷開,他的整個身軀晃晃悠悠地飄到了半空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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