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隨水長流 | 上頁 下頁
二十七


  幾乎是直覺反應,隨水脫口而出:「你可以不娶徐家那個醜八怪嗎?」

  她問得太快了,以至於他都沒有聽清。豎起耳朵,他追問道:「什麼?你說什麼?」

  「我說……」她正準備抓住這個絕佳的機會,然而一陣陣強烈的叩門聲驚擾了他們的談話。隨水豎起她的妖精耳朵,仔細辨別著,「是徐家那個醜八怪!她親自來拜訪了!」

  像過往的每一次,又是幻影變出的丫環、家丁,僕役行色匆匆地忙碌著,長流又是端坐在大廳一派貴公子的架勢,然而這一次隨水沒有再跟去,她似乎隱約感覺到了什麼。身形到達長廊偏又撤了回來,再一閃,她躲回了臥房,安靜地坐在銅鏡前不言不語。

  反倒是長流厭倦且疲倦地迎接著每一次的弄虛作假,他是該找個機會跟鏡花小姐把一切說明了。只是,這說明的結果會是什麼?鏡花小姐會不會像百年前的水月一樣,尖叫著將他推開?誰知道呢!

  「長流……」

  和之前不同,這次鏡花小姐的舉止有些反常,她不再禮數周全,反顯得慌亂不已,而且直接叫起了他的名字。「長流,你一定要幫幫我爹,看在我的面子上救救我們家吧!要不然,一切都完了。」她就差沒給他下跪了,什麼高傲,什麼冷豔,全丟進了西湖。

  長流氣質十足地吩咐管家將她扶到太師椅上坐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慢慢說來。」

  「是我爹!」她硬咽地述說著,拂袖挽淚的動作相當迷人,「他拿著你給的聘禮去賭坊,本想借你的財氣贏點錢,誰知賭坊下好了套等著他去跳。他下的注越大輸的就越多,就這樣他不僅輸掉了你給的聘禮,還把徐家老宅給輸掉了。今天賭坊那幫人操著刀過來,逼著我們搬家,娘要我過來找你想想辦法。看你這個賢婿能不能拿出點銀子替我們贖回宅子,娘說要是真不行,常府也挺大,就住你一人,反正我早晚也是要嫁過來的,騰出一間廂房給他們就是了。」

  長流垂下頭半晌不見吭聲,銀子他有,但不多,都是原本常家暗室裡藏下的。那是常家先祖一代代存下的私密,為了防止祖孫突然遭了厄運用來救急的。爹當年散盡家財卻沒動這一筆,想來也是怕地下的祖宗怪罪吧!這百年他都是靠它們在夜裡去各家店換回一些他必須的用具、衣衫。所剩的銀子絕對不可能贖下一棟宅子,除非找隨水想辦法。但他不想,他婚娶的事已經在麻煩她了,斷不能連徐家的事也要她來解決的道理。

  作為他未來的岳父、岳母,他又不能全然不理,那是不合禮數的。看樣子,他也只能讓他們住進常府了。可這樣一來,他和隨水單獨的生活將被打破,小妖精怕是會不高興吧!

  「明日……明日我給你答覆。」這是他對她的承諾,無論如何他都得詢問隨水的意見,就好像……好像小妖精一直是這家裡的成員一樣。

  鏡花還想再說什麼,長流手一揮讓管家送客。甩開袖袍,他大氣地邁出大廳,甩開手的刹那他突然驚覺鏡花小姐雖然與他志趣相投,卻沒有他原本想得那麼重要。

  她不是他的生死之愛,這一點他豁然明朗。下一刻疑惑重上心頭,如果她不是,那誰才是呢?百年前的水月,亦或者相識不到百日的小妖精?

  愛,究竟是什麼?連他也弄不懂了,或許……其實……他從不曾真正弄懂過。

  曾經他以為的愛戀只是鏡花水月,虛無縛紗,一碰即碎。

  「隨水!隨水……」

  滿院裡找尋了一周,長流終於在她的臥房尋到了熟悉的氣息。這一次她沒再跟他鬧彆扭,乖乖地現出了身形,正坐在銅鏡前梳著那頭海藍色的長髮呢!

  他站在她身後,看著銅鏡裡那雙藍盈盈的眼眸。恰在此刻,她也在盯著他瞧。沒有繞彎子,他直接說了,「隨水,我有事跟你商量。」

  「我也有事跟你說。」她急急地開口,因為不想他要留下徐家人駐常府的話在地之前道出。「剛剛吃飯的時候你不是間我有什麼事嘛!我現在就告訴你。」

  他靜靜地玲聽,像在等待神榆。她深吸了一口氣這才開口:「我……我要走了,我要回水域去修行了。」

  他震震的,毫無反應,完全是一臉的不可置信。不給他開口的機會,隨水絮絮叨叨地說下去:「其實我早就該走了,出來這麼長時間也該回去看看,我還要修行呢!或許有一天我也能修煉成一等一的妖精,到時候我就能輕易讀懂你的心思,不會再像現在這樣怎麼猜也猜不出……」

  等等!猜不出他的心思?一道亮光劃過小妖精的海藍色腦袋,如雷電劈開雲層。困惑了這麼久,她突然間明白了過來。她之所以讀不懂他的心思並不是因為這個水鬼比她這個水妖精的法力強,而是因為她愛上了人家。

  對!就是因為愛。

  因為愛,她的一顆心全系在了他身上,讀他的心思實際上要先讀懂她自己的心思。偏偏作為一個妖精是無法解讀自己心靈的,這在妖精守則第一章、第一條、第三款上就有明確記載。

  愛了這麼久,她直到今日才弄僵,而過了今日她卻要永遠地離開這分愛。

  愛,是不是就是傷害?傷害自已的心,傷害自己的情感,傷害愛,只是為了成全一份真正的愛情。

  人間的情感真的是太複雜了,她果然還是弄不懂。

  想著這些,她的手也沒有停,反復地梳著一束髮。那束髮不知道是為了和她作對還是想成全她,怎麼梳也梳不順暢。

  長流終於看不下去了,伸出手想要接過她手中的桃木梳子。兩隻手在空中交錯,一個溫暖,一個冰冷;一個有著海的廣闊,一個有著西湖的清澈——只是不知融會到一起會是何種姿態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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