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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奴婢?她在他面前,還想掩飾?段素徽反剪著雙手,每走一步便說一句,這一步一句揭開她的全部身份——

  “密所篤諾,彝族宗室第十三代嫡長女,另有同胞兄長阿落篤諾。年六歲,長宮人奉命前往彝族宗室選人進宮為奴為婢,你抽中了截簽,隨長宮人入了浣繡閣。同年,你的兄長阿落篤諾離開彝族,失了蹤影,你母親自盡,同你父一穴相埋。從此,再無家人。

  “年十五,你初遇李原庸,至此一往情深。公主本欲將你指婚給李將軍,只是李原庸始終不曾表露心意,此事一拖再拖。與此同時,你二叔派人找到了你,指使你向我下手——其實彝族在宮中的密謀叛亂從來都沒有停止過。

  “也難怪,同是大理之人,不過因為你們和我們是異族,便對你們征重稅,還逐年拉人進宮為奴為婢,當牛做馬。心有不甘,漸生謀逆之心,也是當的……也是當的……

  “年初,高泰明回來了,或者我該稱呼他——阿落篤諾——你哥回來了。不僅回來,他還攀上了我姑母。不久,姑母便欲下嫁於他。你隨公主嫁入相國府,既同這世上你唯一的親人團聚,也想就此避開彝族人的威逼。可不知什麼事什麼人觸動了你的心思,你執意向我和儲君殿下下手。只是這手下得太軟了些,要不了我們的性命,反倒丟了你自己的小命——我說的,可對呀?”

  密所聽著王上這字字句句,都蒙了。

  他什麼都知道,全都知道。駙馬爺的真實身份,二叔的謀劃,彝族的步步進逼——這一件件、一樁樁,他了然於胸,恐怕早已知曉。再細想她下毒那日,那杯茶是他主動喝將下去的,似有意成全她的所為。

  他什麼也不做,靜待其變,好像……好像打一開始,他就在等著她自投羅網。

  可怕,太可怕了,他太可怕了。

  哥,或是李原庸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密所叩首,“我,只求速死。”

  “死?”段素徽還是那話,“我怎麼捨得叫你死掉呢?你不易啊!你一個人的死活牽動著那麼多人的心,就這樣放你去死,你肯,我還不肯呢!”

  他直起身來,率先跨出鬼字號死牢,手轉動著腕間的七子佛,他鬱鬱歎了口氣,“隨我回宮吧!你這樣的能人,我自然是要帶在身邊的。若這世間佛真能庇護世人,便是你了,你現在就是我的護身符。”

  脫了虎口,又入狼窩,密所知道,她算是擺脫不了王上的掌控了。一時也想不到旁的法子,只得走一步看一步。

  握緊藏在手心裡的那只絞壞的荷包,她便什麼也不怕了。

  跨出鬼字號死牢的那一刻,她聽見前頭傳來一陣沉沉的歎息聲,是王上。

  “知道嗎,密所篤諾,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嗎?這世上竟有這麼多人為你煩心憂神,他日,若我有個意外,又有誰會為我著急呢?怕是,只怕是……一個也沒有吧!”

  退朝的時辰,李原庸照例前往大正殿寢宮隨侍伴駕。

  打頭進了寢宮,他以為自己眼花了。死死地盯著前方那抹身影,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你嗎?密所?”

  她回過身來,望著他笑吟吟地咧開嘴角。

  是她,是她的笑。即便她變換容貌,他永遠會記得她的笑。

  一步上前,李原庸忘乎所以,拋掉一切地將她緊緊擁在懷裡,不露半點空隙。

  窩在他的肩窩子裡,密所彎起唇來嗔道:“你……僭越了。”

  倒是輪到她來說教了?一時的衝動散去,李原庸突兀地鬆開手,拉著她躲到一旁的僻靜之所,他頭一個想知道的便是:“你怎麼出來的?”

  “是王上,昨夜王上親自前往死牢,放我出來,並把我帶進了宮裡。”

  “王上?”

  李原庸腦子裡忽悠一圈,將之前種種聯繫起來。昨夜漣漪公主進宮,隨後王上出宮,避開他帶回了密所。看情形,必定是高泰明出手救出了密所,可當真毒殺一事就此終結?

  不,若是當真已了結,王上當放密所回相國府,可現如今密所卻被帶回了大正殿寢宮,成了王上的貼身侍婢。

  王上有何打算?

  他正盤算著,不覺身後有人悄悄地走了過來,李原庸猛地回身,下一刻便跪將下來,“臣,請聖安,謝……謝王上不殺密所之恩,謝……謝王上的成全。”

  他放出話來,探王上下一步的虛實。

  段素徽怎麼能壞了他的好興致呢?來而不往非禮也,他向來崇尚禮尚往來。

  反剪著雙手,他擦著李原庸的肩膀踱到密所跟前,“謝孤王?不必了,要謝就謝善長宮人吧!是善長宮人來求孤王,說密所年紀輕不懂事,叫孤王放她一條生路。”

  善長宮人?明人不說暗話,他和王上是心知肚明,王上之所以放密所出鬼字號地牢定是公主和高泰明的緣故。怎生好端端地提到浣繡閣裡對她格外關照的善長宮人?李原庸和密所面面相覷,不知王上弦外之音。

  不懂?那就說到他們聽懂為止。

  “原庸啊,你還不知道吧?這善長宮人在宮中之時,與孤王的乳娘感情極為深厚,偏生孤王對已病故的乳娘也是一片孝心無處送,成全善長宮人就當敬乳娘在天之靈吧!”

  還不懂?那就莫怪他使出殺手鐧了。

  “孤王知道,密所入宮時尚且年幼,深得善長宮人的照料。如今善長宮人年歲大了,也當是需要人照顧的時候。密所,就你吧!你去照料善長宮人,就當是還恩報德了。”

  王上有了示下,密所自當跪下接旨,“奴婢遵命。”

  她跪在地上,王上並不叫她起身,她只是聽著。

  沉寂中彌漫著絲絲涼意,秋日近了,眼見著便是萬物凋零的隆冬時分。大理的冬日雖不是冰雪三尺,可那寒比之常年的春意盎然,更添冷意。一點一滴滲入人的骨血,如同這些年段素徽熬出來的日子。

  “對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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