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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李原庸跪在原地,不敢擅自揣摩君心聖意,“不知王上以為,何人罪犯滔天?”

  “孤王心腹之人自然知道這大理段氏王朝的心頭大患姓甚名誰。”

  李原庸叩首,起身這便告退。

  十多天了,她被關在這裡十多天了,沒有人來提審她,也沒有人來探望她。

  是了,怎會有人來探望一個弑君殺主的罪人呢?

  這是鬼字號地牢,這裡關的只會是鬼和即將見鬼的人。

  只是,王上親手捉了她,何不直接斷了她的罪,殺了她了事,還費心把她投到這裡,一日三餐仔細照料著做甚?

  蜷縮在不見天日的鬼字號地牢,她只盼速死,卻又不知死期。

  若說她還有什麼期盼,便是盼著再見他一面。即便到了這步田地,即便他們已然決絕,即便他叫她心灰意冷欲一死了卻周遭所有的煩惱,她竟還盼著死之前再看他一眼。好帶著對他最後、最深的記憶步下地府,轉世投胎。

  可連他,竟也不曾來——是王上不讓,還是連他也將她全然遺忘?

  她不知道。

  滿心裡只是安慰自己,知道了又能如何?她選擇了這條不歸路,便斷了所有的念想兒。

  卻聽門外傳來輕微穩重的腳步聲陣陣,她打起精神,直覺地整了整耳鬢的亂髮和臭味熏天的牢衣。

  是他,她辨得他的腳步聲,是他來了。

  來送她最後一程嗎?這樣也好,能臨死前再見上他一面,老天爺總算待她不薄,她這輩子算是活得知足了。

  牢門被一層層打開,一道道枷鎖鬆開的聲響刺著她的心口。那是再見面的喜悅,也是送她進鬼門關的催促聲聲。

  終於,他著官靴的腳定在她的面前。

  順著他的腳踝慢慢抬起頭來,直望向他的臉龐——

  “你消瘦了許多。”她言道。

  她在這鬼字號的死牢裡窩了這麼些日子,倒還過得去,他在這朗朗晴空下,竟瘦了這許多,是為了她嗎?幾許期待湧上心頭,她那稍稍平復的心又亂了。

  李原庸半闔著眼瞼垂下頭來,她身在鬼字號地牢數日,竟還惦記他近日是否過得好?!她當真糊塗了嗎?

  “你……你怎麼會幹出這般傻事來?”要下毒,直接下劇毒,要了兩位主子的命也還罷了。讓人心口麻痹,卻又要不了性命,她這下的是什麼毒啊?“有人逼你的,是吧?”他早該料到了。

  以她的性情,忍氣吞聲在後宮內苑苦熬了這些年,又怎會選在已然出宮過安生日子的這一天毒殺君王呢?

  拉過她的雙臂,他令她正視他的雙眼,這才一字一句地同她說:“聽著,密所篤諾,接下來的事你照我的話去做,完全照我的意思去辦,好嗎?就當我求你!”求你撿起自己的命,莫要一心盼死。

  她空洞的雙眸凝望著他,只是一個勁地搖頭,“李將軍,李原庸,謝謝你來見我最後一面。這樣就好了,放我去了吧!我苦熬了這麼些年……已是太累了。”

  太累了,她活著已經太累太累了。

  叔公逼她,家人受迫,她至愛之人吝嗇到連一個笑容都不曾給予,死,於她比活著容易太多了。

  他卻是不許。

  “密所篤諾,你必須照我的話去做,必須!”他不理會她的決絕,只是照著他的心思命令她活下去,一直活下去,“說,是高相國命你在茶水裡下毒,想借此控制大理段氏王朝,專權於天下——記著了嗎?”

  她歪倒在一邊,連看都不曾看他一眼,他所說的一切不過是一場吹進死牢裡的清風,改變不了任何死亡的徵兆。

  下一刻,李原庸做出了此生他不曾想過的決定。

  單膝點地,他跪在她的面前。

  “今生,我的腿只跪過君王,再不曾向誰跪下。今日,我——李原庸跪在你——密所篤諾的面前。求你,我求求你,活下去——”

  第七章 雙拳出擊同為卿命

  他跪了,為她,跪了?!

  密所癡癡地望著跪在自己跟前的這個男人,腦海、心頭,一片空白,什麼都填不進去,裝不進來。

  李原庸只是說:“我知你鍾情於我,我一直都知道,怎麼會不知道呢?你對我的好,這些年,點點滴滴,便是石頭也穿心了。我當真如此寡情薄意?不,我同你一樣,我同你的心是一樣的,於這偌大孤寂的王宮內苑,我也在等一個可以為我送飯的人,一個我一直期待卻從未擁有過的家人。

  “我不接受,我不接受你,你叫我如何去接受?你總是說我貴為將軍,你只是個小侍婢,你配不上我。每每你如是說的時候,我都心生糾結,你叫我如何告訴你——不是你配不上我,是我不敢將你牽連進來。

  “還記得我曾對你說過的嗎?真正愛一個人,會以她的好為第一要則,寧可自己孤獨終老,也不想壞了她唾手可得的安寧——我沒有對你說過,你便是我後半生認定的,那個寧可自己孤獨地死,也要保你一世安寧的那個人。

  “身為宋國打入大理王朝的暗樁,你本是我的任務中必須要接近的人。可真的同你熟絡了,我反倒想遠離你。我不想你捲入這場萬劫不復,我一直在躲你,一直在避你,不是不愛,相反,正是因為太愛了,我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利用你?”

  密所的手撫過他堅毅的面龐,從眉眼到鼻樑,再到那如刀刻出的唇角,停留在那裡,好半晌,她的手都不曾捨得離開。

  “你總說你嘴笨,不會說話,可這麼笨的嘴一旦說起好聽話來,比這世間所有的山盟海誓加起來還要動聽。臨死前能聽到你說的這些話就夠了,死都夠了。只是,”她驀然抽回自己的手指,頹然地向後退了幾步,“太晚了,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她已經做了,弑君殺主,她已經做了,沒得選了。

  “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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