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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淚,欲決堤。

  她唯有努力地扯出笑容,笑如花綻放,才足以掩蓋她心頭濃得化不開的傷。

  在這大理段氏王朝,白族統治的王宮之中,乃至在這天地之間,她可以倚靠的唯一一人都叛了她,她還能如何?

  忽地旋出碎步湊到他身旁,一把握住他的手臂,她求他:“帶我走吧!我們倆一起離開這裡,或隱蔽山野,或出走大理,天下之大終歸有能容你我之所。”

  他的手放在她的手背上,溫溫的,那是屬於他的溫度。他的溫暖曾那般靠近她,下一刻,他卻撥開了她的手。

  因為她的僭越,她再一次地……再一次地僭越了。

  “我無處可去,許多年前,當我把命交給千歲爺的時候,我便無處可去了。”

  “是為了她——那個碧羅煙裡的小姐?”他曾說過的,為了所愛,寧可孤獨終老。能讓他把命豁出去的,這世間怕只有她了。

  他不答,實不知當如何回答。有些話,說開來,就亂了,全亂了。

  他的默默在她眼裡便是全盤的默認,密所自懷中掏出塊帕子來。一層層細細打開來,霜白的帕子上留著一塊刺目的褐色,看著很是肮髒。

  她捏住那帕子的一角,任它隨風蕩漾,“那年你買了兩塊飴糖來哄我,那是你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買東西送我。我吃了一塊,你含過的那一塊我沒捨得丟,用這帕子仔細地包了。

  “每每你讓我不開心的時候,我便拿出來看上一看,聞上一聞,這樣我的心情便會慢慢好起來。一次次,一年年,飴糖化成了水,最後連這水也淡了,只留下這塊斑駁的痕跡。我仍不捨得丟了,藏在懷裡,每每欲對你絕望,可捏著帕子,我又好似捏住了那點點的希冀。

  “只是這一次,我知道,真的該到了放手的當口。”

  鬆開手指,那帕子飛出屋簷,飛進雨中。沾了水的帕子陡然跌進水窪深處,那褐色的斑駁遇水漾開,什麼都化了,全都化了。

  一切都不存在了。

  那日她出了宮,李原庸便再無機會見著她。

  他心想這樣也好,如今正是多事之秋——

  王上與永歡王后表面和美,暗地裡已是不睦;高泰明在朝中權勢傾天,似已與王上平起平坐,暗地裡卻摸不透王上的心思;千歲爺暗自造訪大理,不知接下來做何手段;段負浪的身份也是風雨飄零中,隨時可能暴露;還有彝族,伺機在動,難料兇險。

  若密所真能遠離這一切,也不失為一件慶事。

  他想得太美了。

  他顧慮的一切尚無進展,然他極力想讓危機同她撇開的人卻很快便出了事——密所篤諾因毒殺大理王朝至高無上的王上及儲君殿下兩位貴主兒被打入鬼字號地牢,死路一條!

  這個消息傳來,李原庸如遭五雷轟頂。

  她怎麼這麼糊塗啊?竟然跑去毒殺王上同儲君殿下?!

  即便彝族逼她逼得緊,她若執意不為,有高泰明為她撐腰,彝族之人也不能拿她如何啊!如今,她可真就是死路一條了。

  他躲著避著讓著拒絕著,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圖她個平安。可到底呢?到底還是將她推進了死牢。

  哈,多年前,為了換回一個人一生的平安,他自願來大理為暗樁;多年後,又是為了換回一個人的安寧,他寧可永遠地孤寂下去。

  結果呢?

  他想守護的第一人,竟自動現身大理,主動放棄安逸的日子;他想守護的第二人被打入死牢,徹底斷了生路。

  那這些年,他付出的一切終究是為了什麼?

  不行,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死,他得救她,捨棄一切也當救她。

  此刻,唯一可以救她的只有這大理王朝至高無上的王上——段素徽。

  李原庸跪在大正殿寢宮門口已跪了足足兩個時辰,可王上就是不見他,讓他滿腹救人之念憋得越發難過。

  他求王上身邊的宮人:“長宮人,煩請你再去呈稟王上,李原庸當真有緊要之事親稟王上。”

  長宮人只回說:“王上病重,正服湯藥昏睡之際,發了話了,誰也不見。”

  這話李原庸一連聽了兩日,今日他是再聽不下去了。趁著長宮人閃神的當口,他腳下生風,不等通稟便躥進了寢宮之內,嚇得長宮人連聲大喊:“來人啊!快來人啊,李將軍闖宮!李將軍闖宮了——”

  眾侍衛一齊湧上,欲將李原庸擒服。他的功夫可不是唬人的,于少年時便能以一敵百殺出重圍,成為耀王爺的貼身守將,這些年的修為更是讓他的功夫于宮中無人能敵,隨便幾招便丟下眾侍衛,闖到王上身邊。

  見到段素徽,他頓時“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順勢匍匐在他的腳下,“王上贖罪,臣確有緊急之事,不得已方才出此下策。”

  段素徽揮揮王袖,讓一干人等退下,只留李原庸同他獨自相對,長宮人不放心,張了張口剛要提醒,段素徽先道了:“李將軍有事求孤王,斷不會加害孤王的。”

  他什麼都明白,李原庸也就不必再兜圈子了,“臣……臣望王上格外開恩,饒……饒了那侍婢一命。”

  “孤王本不欲要她的性命,李將軍不必擔心。”

  他倒是大度,大度得很,對一個欲取自己性命的侍婢還不欲行刑——真乃君王之海量也。

  他越是如此,李原庸越是害怕。怎麼可能對一個欲置自己於死地的敵人處之泰然呢?定是有所計劃的,單不知王上打算如何利用密所。

  這個不妨,段素徽明著告訴他:“孤王不僅要留著她,還要好好地留著她,她這一條命牽動的人心可就多了去了。近,有你冒著闖宮死罪為她求情;遠……先前忙忙碌碌的一支人馬如今倒安穩了下來——她如此重要,孤王怎能輕易要了她的小命?”

  擺明瞭王上已有了謀劃,只怕密所活著比死還難。李原庸長跪不起,頭點直言:“王上,您要臣如何,明說了吧!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爽快。”段素徽要的便是他這話,“原庸啊,你真乃孤王心腹之人,既然你對那侍婢情深一片,孤王又怎能不成全你二人呢?只是,毒殺君王乃滔天大罪,若找不到人頂罪,又如何能服悠悠之口?”

  找人頂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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