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小奴有禮 | 上頁 下頁


  她一身的油污,也不便同他行禮,只好揚起笑容問他:“將軍來這兒好久了,也不出聲?”

  外人不得操持耀王爺日常飲食——這是王后娘娘定下的規矩,他不好拂了公主殿下的面子,容她進了內廚房為王爺準備菜肴,但他必定是要一刻不停地盯著她的一舉一動,以免出任何差錯——這些話原不能對她說,也不必對她道明。

  他抬眼瞧了瞧那疊得老高的花色菜肴,偏過臉來問她:“這就是你準備的?”

  “是了,這叫烙鍋。從前在家裡頭,逢年過節阿母便準備這道菜,把能烙的菜按順序烙了,再層層疊疊地摞起來。將軍別小看這烙鍋,每一道每一層都是有講究的。”

  她手指著一層層比劃開來:“像這土豆,最是吃油,烙出來卻也格外香甜,最先烙且得放在最底層。這湖蟹最是鮮美之物,過油便成,放在上面頭一個便鉤起了人的口腹之欲。至於菜椒,可做點綴也可為菜,若是耀王爺服湯藥不可進食辛辣之物,剔到一邊便是。”

  “難為你想得周到。”他瞄了一眼那滿盤的菜肴,冷不丁地丟出一句話來:“這好像是彝族的小食吧?”

  密所不再出聲,鄭重地從櫃子裡取了雙銀筷子擺在盤上,遞予李原庸,“將軍,奴婢遵公主命做得了,送不送——在你。”

  單手接過那碩大的食盤,李原庸若有所思地望了她一眼,轉身進了耀王爺的寢宮。密所並未跟進去,兀自窩在內廚房裡,收拾著灶臺上的碟碟碗碗。

  “這是我們這些小奴的活,如何叫姐姐忙得?”

  早有小宮人上前接了她手裡的活,密所樂得輕鬆,褪去了一身廚娘的行頭,朝外頭走去,迎面就看到李原庸打寢宮那邊過來了。

  她也不看他,獨自坐在院子裡歇歇腿腳。他站到場院當中,四下望瞭望,見並無異樣,才在院子中央的石桌邊定下身來。

  “王爺很愛吃你做的烙鍋,胃口大開,公主殿下正陪著王爺一道用餐呢!”

  這算是對她的褒獎嗎?密所只是笑,“王爺喜歡就好。”

  小宮人送上茶來請她嘗嘗鮮,單只有一盞,她回過頭來笑駡著他們:“這話是怎麼說的?我和李將軍兩個人坐這兒,單送上一盞,這叫誰喝著誰看著啊?”

  那些小宮人也不答腔,一溜煙地跑沒了影,密所正要讓茶,李原庸開口了:“你喝吧!他們知我守衛的時候是滴水不進的,故什麼也不曾奉上。”

  如此說來,密所還真留意到,往常無論是公主殿下來探望耀王爺,還是耀王爺去向公主殿下請安,李原庸將軍總是守在一旁,她倒是每次都奉茶獻點心,卻從不曾見他動過。

  “你總是這麼謹慎小心地活著,不是要累死了嘛!”她是有感而發。

  “李原庸職責所在,不能有絲毫閃失。”他卻是冠冕堂皇。

  密所兀自念叨著:“像你這樣一天十二個時辰守著耀王爺,吃不好睡不著的,何時是個頭啊?”

  他不再言語。

  她突然靠近緊盯著他的雙眸,“我好像從來沒見你笑過?”

  他還是默然無聲,兩隻眼如鷹一般洞察著四周的動靜。

  幾次三番遭遇冷淡對待的密所不樂意了,嘟著腮幫子向他抱怨:“你怎麼這麼不愛說話啊?”

  李原庸猛地偏過臉來丟下一句:“你怎麼話恁得多啊?”

  他一句話將她堵得死死的,咬了咬嘴唇,到底還是丟下一句:“你這人真是不知好歹!”她撂下茶盞,拂袖而去。

  月月初一、十五,都是首府趕集的日子。每到這日李原庸都要出宮,去集市上買些宋人的桂花糖。

  耀王爺連著喝了兩年的藥,如今已是吃什麼都覺得苦。偏偏宮裡的糖他都不喜歡,就好宋人的桂花糖。王上以王室中人怎能偏好他國之物為由,不允許宮內採買宋國物品。王后娘娘便命他每月初一、十五去集市上高價買了宋人的桂花糖來,滿足耀王爺的口腹之欲。

  常買的就是這一家了,李原庸剛走到店門口,老闆就熱絡地迎了上來,“李將軍,又要兩斤桂花糖?”

  這宋國的桂花糖口味香甜,色澤金黃,好是好,可這價錢也好得很,不是尋常人家吃得起的。每月進了這大罐的糖,約莫有一半是被這李將軍買了去。老闆見到送錢來的主兒,自然是分外親切。

  李原庸丟下錢,還是那話:“老規矩,兩斤桂花糖,包仔細些,我馬上帶走。”

  “好咧!”老闆答應了,吩咐小廝立刻稱糖,裝點好了包起來。

  後頭正忙著,李原庸站在前頭隨意地看了起來,卻見兩個半大的姑娘丟了兩個大子兒,命老闆:“快些包兩塊麥芽糖。”

  老闆取了兩段空心的麥管,放到罐子裡,只見手腕微微轉動,不一會兒便取出來遞到那兩個姑娘手裡,“您拿好了。”

  那兩個姑娘並不將糖放進嘴裡,反倒含住空心麥管,也不知她們怎麼弄的,那糖塊竟吹出泡泡來了。

  李原庸看著好生奇怪,叫了老闆來問:“你這麥芽糖做得怎這麼怪異?”

  老闆笑著應承:“李將軍,您是宮裡頭的貴人,哪裡懂這市井裡的小玩意。”他取了空心麥管給他瞧,“這麥管中空的,前頭卷了糖。這糖本是燙熟了的,又軟又粘稠。你若吹便能讓糖起泡泡,若吸,這糖便像水一般融進了你嘴裡,甜蜜香軟——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是個玩意罷了——您要喜歡,我也給您來上一管,只當孝敬您老了。”

  “孝敬自不必了,我不愛吃糖,給我包兩塊倒是真的。”

  “唉!”老闆答應了,心裡直嘀咕:說不愛吃糖,一個月四斤的桂花糖卻是定數,這要再愛吃糖得吃多少啊?

  桂花糖也得了,兩管麥芽糖也包好了,李原庸丟了錢拿了糖這便往宮裡趕。他是一刻也耽誤不得的,生怕自己離開的工夫耀王爺出了差錯。

  回了永耀齋,親手將桂花糖交給貼身侍候耀王爺的侍婢,他自己則揣著那包麥芽糖去了公主殿。

  宮裡頭的規矩,侍衛與侍婢之間不得僭越禮數,他也不敢隨意詢問密所的去向。只是獨自一人在公主殿裡晃蕩著,尋找她的身影。

  記得初次見她好像就是在這附近,他推開眼前的那扇門,果然再度見到她——倚著門,憑欄遠眺,少了總是帶在嘴角的笑意,沉思中的她是在為了誰?

  一步步走到她面前,深厚的武功底子讓他可以不發出任何聲響便站在她的身後。懷袖中的那包糖放在她的手邊,他驀地轉過身,這便要走。

  “這是什麼東西?放我這兒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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