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天下烏鴉一般白 | 上頁 下頁
十五


  嫌方才那人的說話聲音不夠大,有人忙不迭地代為補充:“說你是專門騙我們銀子的大騙子。”

  牙鶴書不笨,她很快就猜出敢在這個時候找她麻煩的,就只有當街堵她的那兒個壞男人。他們想拆她的台,也不想想,鳳凰浴火方能重生,烏鴉也不是洗了一次就會掉色的鳥。

  “騙銀子?我何時騙了你們的銀子,說來聽聽。吾願聞其詳!”她甩開下襟,歪在太師椅上聽他們細說,眉眼中充斥著懶散的情緒。

  正是她這副不當回事的表情讓大家發懵,仔細算算,跟隨牙先生以來好像賺錢的機會兒較多。當然,相對來說花錢的數量也比較嚇人。有人說這東西如何如何好,都是五雅會牙先生推薦的,他們便買回去試試,其實他們也在用相同的手段將自己手中不同的貨賣給別人。到了最後,好像誰也沒賺。

  那最大的贏家在哪兒?

  “別盯著我。”牙鶴書首先撇清,“你們看我衣食住行無一不簡,來此的一切還全托烏堂主照料,我哪有賺什麼銀子?”銀子都被我們總會長給吞噬了,我拿不到多少的。

  原本還亂哄哄的場子很快便安靜了下來,牙先生就是牙先生,烏清商想不佩服她都不行。眼看就差一陣清風了,牙鶴書乾脆倒在椅子上大唱起哀歌。

  “原本我還說這裡民風淳樸,在此多待些日子也無妨,如今看來這裡的人根本就不歡迎我,我還是早點兒收拾行囊去他處說文論經吧!免得惹人懷疑、叫人厭煩,那多不好啊!”經過那幫人這麼一鬧,她的確該走了。

  推開椅子,她沉重的眼皮慢慢下行,那一瞬間她好似作了一個無比困難的決定。“好!我走,我這就走。你們不用留我,說什麼我也不會再留下來的。”

  “不要啊——”淒慘的呐喊聲從角落裡傳了出來,賈正經小姐梨花帶雨的容顏從人群中閃露出來。

  “牙先生你又有文采,又有風度,你怎麼會是騙子呢?一定是那些無恥之徒,看你如此受到大家的尊重,內心嫉妒,才造謠生事想將你趕走。我們大家不能上當,您要是走了,豈不是如了壞人的心意。”

  沒想到關鍵時刻,她假想中的情敵竟然出面為她說話,沖著這一點,牙鶴書作出了驚人的決定——從今天起,烏清商就讓給你了。

  牙鶴書老淚縱橫地走到賈正經面前緊緊握住她的手,千言萬語化作淚兩行,兩個人相擁相抱竟然什麼也說不出。這淒美的場景看在眾人眼中,活似他們犯了錯,才害得她們骨肉親情兩分離。

  算了算了,別說牙先生平日裡讓他們倍感信任,即便她真的是個騙子,沖著她和賈正經姐妹情深的模樣,即便被騙,也就算……

  “牙鶴書,還我命來!”

  她什麼時候殺了人?聽聲辨音,好像還是個女人,怎麼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牙鶴書不自覺地望向烏清商,他也正順著聲音的出處望向門邊,那裡有……有個鬼啊?

  一個滿頭白髮的鬼正悠悠然地飄在青天白日之下,要不是很相信自己的神志,牙鶴書真的會以為自己殺了人。

  白髮鬼慢慢地走向眾人,卻嚇得大家不斷地向後,再向後,嘴裡紛紛喊著:“別靠近我!鬼啊!”

  “我不是鬼,我是被牙鶴書害死的人。”女鬼撩起散在額前的白髮,露出真切而鮮活的臉。

  牙鶴書不禁大聲驚呼,“哇!你不僅頭髮白,連臉都很白唉!這麼說,你真的是鬼。”原來,所謂的大白天見鬼了,就是由此而來。

  她這副喳喳呼呼的模樣更讓女鬼來氣,沖到她的面前,她一把捏住牙鶴書不算細的脖子,“你看清楚了,我是白荷,是被你害慘了的白荷。”

  經她這麼一說,五雅堂裡的眾人頓時議論起來,“白荷?誰是白荷。”

  “我只聽說有個白家姑娘,沒聽說什麼白荷啊!”

  為了證明自己的身份,白荷將頭髮梳理整齊,紮了如白家姑娘般清純、自然的麻花辮,“你們難道還沒認出來嗎?白荷就是白家之女。”

  牙鶴書驚覺不妙,莫非她要揭穿一切?拉住白荷的手,她笑容可掬地朝大家招招手,“這姑娘得了瘋病,你們別介意!千萬別介意!大家繼續喝茶,我這就帶她去看大大。”

  “我沒有瘋。”今日的白荷不似上次來五雅堂時的模樣,她已經失去了一切,這全是牙鶴書的錯,她要為自己討回個公道,以銀子的方式。

  撩起白髮,她急趕著爬上牙鶴書平日說文論經的高處。牙鶴書大步上前想要將她拉下來,卻被憑空伸出的手攔了個正著。眼一橫,她怒道:“烏清商,你竟敢攔我?”

  “聽她都說些什麼。”烏清商一個開茶水點心鋪的生意人,他不懂什麼大道理,只知道清者自清。如果她真的沒做錯什麼,誰也誣賴不了;如果她真的做了,就必須要有承擔責任的勇氣。

  這男人瘋了,牙鶴書想甩開他禁錮她的手,想沖他吼——我為什麼要聽你的?甚至想拿出當年跑江湖的絕招甩他兩巴掌,但面對他沉靜到幾乎頑固的面孔,她卻什麼也做不出,只能任由他掌控全域。

  白荷像是找到了人生最大的舞臺,她清咳了兩聲,略顯緊張地對牙鶴書所做的一切發出控訴。

  “你們可知道,那個滿頭烏髮,美麗端莊的白家之女其實是讓你們萬般尊重的牙先生托我裝出來的,我根本就沒用過什麼『白髮』號髮油。還有那個胡片也是牙鶴書從我們花柳閣找來的。胡片的確無父無母,可他不是靠賣牙鶴書介紹的貨物發的家,而是在我們花柳閣作烏龜,以此養家糊口。事情是這樣的——

  “那天牙先生去我們花柳閣,看到我的發異常之美,遂給了我五十兩銀子,要我來演這場戲。戲結束之後,牙鶴書她塞了幾瓶『白髮』號髮油要我推薦給花柳閣的姐妹們使用,說是好東西要大家一起分享。我心想,這東西若果真像她形容的那麼好,花柳閣的姐妹們要是都使了,每個都比我漂亮,那我還有什麼市場啊?所以我就沒給她們用,自己買了五十瓶『白髮』號髮油,將它們藏起來,一個人慢慢用。”

  “哦——”

  全場傳來陣陣啼噓之聲,為女人的私心作陪襯。他們哪裡知道,自私是罪惡的開始,白荷就是最好的論證者。

  “誰知我用了幾天之後,頭髮的顏色開始變得越來越淡。開始我還以為,這是頭髮變好的必然階段,誰知今早我一覺醒來。竟發現自己原本烏黑漂亮的頭髮變成了滿頭銀絲,現在花柳間裡所有的人,不不不!不只是花柳閣,所有見到我的人都把我當成是女鬼,惟恐避我不及。你們說,我是不是該叫牙鶴書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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