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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我跟你們說,我最煩別人跟著我了,你們要是再跟著我,我扁你們……”

  “哦”字沒說出口,她打算用叫的,在不遠的前方一根巨大的木頭正面向她飛來,眼看就要扁到她了……

  “啊——”

  牙鶴書沒有叫,烏清商也沒有叫。張口大叫的人卻是剛才還被尊為最有大家閨秀風範的賈正經。只因那根粗大的絕對能打死人的棍子,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烏清商的腦門中央。

  烏清商的身體晃了一晃,他努力穩住腳步不讓自己倒下。面對前方黑壓壓的一群外鄉人,他想要保護好小烏鴉,他即使是死也要站著死,絕不能倒下。

  “你們這幫人想幹什麼?”

  “幹什麼?”為首的莽漢笑得危險,“你先問問你身旁的這死女人,她都對我們幹了些什麼。”

  他的確想知道這些人跟鶴書之間有何糾結,烏清商側著頭望向被他擋在身後的鶴書,他不想知道誰對誰錯,只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告訴我,他們是什麼人?”

  不能承認,堅絕不能承認,這個時候要是承認了之前的事,烏清商定會再也不管她了,這豈不等於給自己留了一條死路,說什麼也不能承認。

  “我……我不認識他們,誰知道他們是什麼人?我既不姓『死』,也不叫『女人』,所以他們說的那個人一定不是我。”

  多好的解釋啊!烏清商連去死的心都有了,沒法子,先撐下去再說吧!清清嗓子,在沒有武力的情況下,惟有威力不能輸給對方。“各位兄台,有話慢慢說,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不如去我的五雅堂,大家坐下來聊,茶水我請。”

  “誰跟你走?”他們又不是傻瓜,跟他去死女人的地盤,還不知道會有什麼陰謀呢!“你以為你一個人能打得過我們那麼多人嗎?快點兒讓開。”

  其中有個俊俏一些的男人緩步踱到了烏清商的面前,“說句為你著想的話,你小心這個死女人,可千萬別被她騙了。你可知道她騙人的功夫乃是天下無敵?你若是執迷不悟,我們不客氣。”

  話音未落,另一根粗長的棍子已經敲到了烏清商的身上,這是給他的提醒,若是再拗,下面打的可就不止是他的身子了。

  烏清商沒有閃躲,直挺挺地挨了下來,反倒是牙鶴書驚叫一聲,“你們這幫人夠了沒有?”不該再退縮的,娘說過對於自己的所作所為要有承擔的勇氣。是她闖下的禍,犯下的事,她就不會逃避。

  “當初是你們相信我,肯傾家蕩產買我『說』、『論』給你們的貨物,妄想著再轉手可以賣得更好,賺得更多。說穿了,你們也不過是一群貪錢的小鬼罷了。正所謂天下烏鴉一般黑,你們憑什麼跟我說公理。講正氣?”

  她說得義正詞嚴,可惜看到他們手中的棍子,她就慌了,“賈正經……”

  “什麼?”大家閨秀微微顫顫的聲音在這時候發出最為動聽,完全沒有裝出來的虛偽,“你……你問我什麼?說大聲點兒,我聽不見!”

  聽不見?牙鶴書大聲地喊道:“我說你是本地人,你知不知道這附近有什麼可以躲藏的地方?”她的確說得很大聲,可是大家都聽到了。她即便知道答案,也跑不了啊!

  “想跑?沒那麼容易!”一群人將他們團團圍住,手裡的棍棒比割豬肉的刀子更讓人心寒。

  關鍵時刻,烏清商將兩個女子納在了身後,“你們倆快跑,這裡有我擋著。”只是不知道他這凡夫俗子的肉身能擋多久,“還愣什麼?快走啊!” 即便他只是一隻黑烏鴉,也有羽翼為心愛的人遮擋風雨。

  為什麼?牙鶴書望著他的背影,仿佛從未見過他似的陌生又專注。開始的那一棍明明是沖著她來的,他為什麼要衝上前替她擋下那幾乎致命的一棍。如果說這一切只是巧合,那為什麼在知道了這幫人沖著她而來的時候,他還是威風颯颯地擋在她面前,躲也不躲地任人家打,他好……好傻啊!

  她利用他。騙他、捉弄他,她有什麼資格讓他如此全心全意地對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底裡的害怕情緒作祟,牙鶴書屏住呼吸怔怔地直視前方,手腳冰冷。

  牙鶴書不走,賈正經也不動彈。烏清商情急之下,想出了最絕的絕招。他沖到那幫人的面前,用力推開他們,嘴裡大聲地喊著:“快走!你們倆倒是快走啊!”任對方拳打腳踢,他就是不放手,黑色的羽毛一根根被拔光,剩下的是蒼白得有些駭人的白色肌膚。

  “走啊!我們快走吧。!”賈正經拉住牙鶴書的手,想將她拽走,她卻動也不動地望著正為了她跟對方拼命的那個人。

  走……還是不走?若是換作以前,她早就趁機溜人了,今天她的理智明明告訴她,為了保住小命得趕緊逃走,腿卻一步也邁不開。

  身子、腿、胳膊、臉……烏清商每一處的傷都像是打在她的身上,她竟然覺得痛?多久了,從母親去世以後,她就再也沒覺得痛過。難道說,他的痛覺都長在了她的身上?

  “牙先生,走啊!快點兒走啊!”賈正經用力拉著牙鶴書,想憑蠻力將她拉走,一切卻是枉然。

  “你們幹什麼呢?”最危機的關頭,大鼻鴉帶著一幫子常去五雅堂的徒子徒孫們沖了上來。

  “你們想對我們牙先生做什麼?”

  徒子徒孫們拿出保護祖師爺的力量,不顧性命地跳了上去,準備拼個你死我活。那幫原本看起來很凶的莽漢霎時間泄了底,憤憤地丟下話來。

  “死女人,這次算你走運,居然有男人肯為你這樣喪盡天良的女人拼死拼活,下次你絕對沒有這麼好運。咱們走著瞧,你欠我們的命總有一天要你拿命來償。走——”

  危機緩解,眾人一湧而上將牙鶴書團團圍住,“牙先生……牙先生你沒事吧?你要不要緊,有沒有哪裡受傷?”

  牙鶴書什麼也沒聽見,她推開眾人走到烏清商的身邊,他還是如剛才那樣怔怔地站在原地,像一尊木偶——殘破的那一種。

  “烏清商,烏清商,你覺得怎麼樣?”她拿手搖了搖他的身體,一瞬間,鮮紅的液體從他的額頂冒了出來,順著臉部線條不斷地流下。

  此情此景,牙鶴書用盡全部的冷靜方讓自己的身體沒有顫抖得呆滯在路邊。她以為打得不重,她真的如此以為。

  這世間的人都有害怕,第一次被打,因為事出突然或許不會在意。到了第二次、第三次,人怕疼的本能會逼著他自然而然地躲開。為何他竟能動也不動地擋在她的面前,像銅牆鐵壁一般。他是商人,該具有奸猾的本能性,從不做虧本的生意。他是男人,秉持著天下烏鴉一般黑的原則,他不該對她這麼好。

  “鶴書,你沒事吧?”

  他死了半條命還問她傷得重不重?牙鶴書用力揪住他染了血的衣衫,緊緊地不鬆開。“不值得的……不值得的……”她才是真正的烏鴉,從裡到外黑透了,她不值得他為她捨命。

  血染紅了他的眼,在他的視野裡,她也是鮮紅的,“值得……怎麼會不值得?只要你安好,一切都值得……值得……”

  只因,我不在乎你是白是黑。

  “他平日裡又軟弱又無能,我哪裡知道最危急的時候,他竟會擋在我的前頭?”望著床榻上足足昏睡了兩大兩夜尚不知何日方能蘇醒的烏清商,牙鶴書的腦中一片空白。

  大鼻鴉自認不是多嘴的雀兒,卻還是禁不住多嘴一次,“還不都是為了你。”

  “是呀是呀!”牙鶴書不耐煩地點著頭,眉眼亂瞟,似乎不知道該往哪兒看才好。這一刻她好想昏睡不醒啊!至少不用煩惱她欠他的救命之恩,“我又沒叫他救我!”她不喜歡欠別人東西,尤其是人情。她是烏鴉,沒有人的感情,她還不起啊!

  大鼻鴉拍拍籠子,逼著白頭烏鴉打起精神,隨即直接扒開烏清商緊閉的眼皮告誡他;“記住剛才說話的那個女人,她叫牙鶴書,又叫小烏鴉,已經是二十歲的黃花老姑娘了。以後看到她在街邊被人痛毆,你千萬別去救她。記住了嗎?呆子。”

  牙鶴書自認剛才的話對於捨命救己的恩人來說,的確是過分了一些。可不知怎地,看到床上病得半死不活的烏清商,她的心情就鬱悶到了極點,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算了,天大地大病人最大,暫且容忍他~時,等他病情有所好轉,她再將今日的鬱悶還給他。

  在她呆愣間,大鼻鴉已經慢慢用湯勺將藥喂到烏清商的嘴巴裡,他似乎很有照顧病人的經驗。

  “小烏鴉,你知道嗎?這世上有一種男人,當他愛上一個女人的時候不會用甜言蜜語來表達,卻會為你去死。這話聽起來或許有點兒可怕,但真的能做到的人,能做到的男人——你口中的烏鴉又有幾個?”

  言外之意就是,遇到這種男人趕快拔掉他的羽毛塞進籠子裡放到身邊吧!錯過這一村,可就再也找不到此等絕色的烏鴉了——白頭烏鴉不就是這樣被大鼻鴉關了起來嗎?

  牙鶴書噘著嘴大方地坐在床邊,像是與烏清商相處了多年的老夫老妻,絲毫不計較旁人的眼光,“烏清商,雖然你真的對我很好,可是你呆得讓我受不了。天下烏鴉一般黑,你若真長著白毛也就不是烏鴉了。而且……”

  “而且你不相信自己能跟一隻潔白的烏鴉過一輩子。”喂完最後一勺湯藥,大鼻鴉收起碗,故作鎮靜地讓出身。

  這一句看似平常的話卻刺中了牙鶴書的心。不愧是相處近十年的人。大鼻鴉可以輕易洞穿她的心思,她卻無法看清她自己。

  八歲被會長從妓院裡買回來,她被訓練成一隻小小的烏鴉,不斷地穿梭于人群中,尋找銀子的味道。忘記人性,忘記單純,甚至忘記活著的純美,她所追求的只是財富——說文論經——說的是紋銀,論的是金子。

  烏清商或者是只她瞧不上眼的烏鴉,或者是只長著白毛的聖鳥,前者對她毫無意義,後者只會讓她自覺慚愧。手臂撐著頭,她趴在他的床邊,“烏清商啊烏清商,我到底該拿你怎麼辦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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