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書香撩浪子 | 上頁 下頁


  一曲終了,她的媚眼都快拋到諸葛少手邊的盞裡了。玉手停在琴弦上,她借曲抒發心中的感情,“諸葛少爺,你看這首曲子唱得多好——『少婦今春意,良人昨夜情。』牡丹之情,少爺你可解?”

  “啊?”諸葛少對牡丹的心意略有所知,不過是一直裝糊塗。他之所以來這裡,一方面是照顧生意,一方面圖個高興。牡丹長得是很漂亮,但他也興不起娶回家的念頭啊!現在被問到了,他該如何回答才好呢?“這個……這個嘛!”

  “你理解錯了。”視線盯在書卷上,樓起的嘴巴卻沒閑著,“首先,這是一首五言律詩,不是什麼曲子——律詩你明白嗎?以格律取道,最近剛研習出來的。其次,這也不是什麼少婦表情之作,它是借對少婦的描寫來鼓舞士氣。最後,你有兩個音唱錯了,一處是『黃龍戍』的『戍』還有一處是……”

  “喂!”牡丹火大地站了起來,“姓樓的,你跟我過不去,是不是?你怎麼知道這首詩是用來鼓舞士氣的,我偏說它是表情之作,不行嗎?”居然打斷她表白的大好時機,看老娘我怎麼教訓你。

  說起學術問題,樓起頓時認真計較起來,“我是實話實說,這首五言律詩是沈期所作,他和宋之問同為前幾年朝廷裡頗為有名望的宮廷詩人,所作多為歌舞昇平的應制詩,風格績靡,不脫梁、陳宮體詩風。不過這首還不錯,挺有新意。當時我拿著這首詩跟他討論的時候,是他自己跟我說這是當年他為鼓舞士氣所作。而且從字裡行間也能看出幾分凝重,是你理解錯了,不該把它當成表情的輸出口。”

  這個小眯眼居然敢在諸葛少爺的面前編派起她的不是?牡丹的臉都紫了,探起袖子,她一副要大幹一場的樣子,“姓樓的,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在你撕爛她的嘴之前,請先看看旁邊。牡丹無意中接觸到諸葛少的目光,頃刻間她什麼火都給澆滅了。

  和諸葛少爺相處了這麼久,她一直保持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今天被樓起氣得表現出兇狠、粗魯的本性,他看得眼睛都大了。這樣子下去,別說是娶她進門,會不會再跟她在一起都是問題。

  為了彌補形象,牡丹趕緊放下袖子,收斂戾氣,擺上滿臉的溫柔表情向樓起微微欠身,“樓姑娘說得有道理,牡丹一定好好改正,將曲子唱得更為婉轉動聽。”

  嘴上雖軟下來了,但牡丹心裡到底不服,她在肚腹之中一個勁地罵著:要不是你這個小眯眼,我才不會在諸葛少爺面前這麼丟臉。以後娶你的那個男人一定長得跟豬一樣,凡是會喜歡那種男人的女子都是母豬,是母豬!

  牡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諸葛少在脂粉堆裡混了這麼多年,哪會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不過看了今天這一幕,他覺得以後牡丹這兒他還是少來為妙。想想看,她的年歲也不小了,是該物色新人準備接掌她的位置成為頭牌。

  身邊帶個女夫子還有這等好處,這倒是諸葛少先前沒想到的,更沒想到的還在後面等著他呢!

  “又錯了!『斜』在古音中通『爺』,否則那句就不在韻上了。你記著,凡是律詩——當然也包括律絕一般用平聲韻,不用仄聲韻;古絕可以用仄聲韻,也有用平聲韻的……我說了這麼多你是不是不太懂什麼是平聲,什麼是仄聲啊?這個我要跟你好好講一下,像平聲韻……”

  原本,諸葛少這邊聽著美曲,看著美人,喝著美酒,吃著美味,可謂美不勝收。樓起那邊安靜地看著書,只是“偶爾”抬起頭糾正牡丹唱錯的音,讀錯的字——真的只是偶爾,上述糾正是她在半個時辰內第二十五次開口,經過二十五次磨難,牡丹的臉已經漲成了豬肝。

  好在有尊貴的客人點名要牡丹出去陪酒,原本想陪在諸葛少爺身邊的牡丹在推辭了兩遍以後也就出去了,省得對著那個小眯眼心裡難受,還得在諸葛少爺面前死撐著。

  美人走了,美曲收了。諸葛少正大感無聊之時,那邊老鴇上來通報:“諸葛少爺,您的朋友都來了。”

  這幾天忙著應付樓起,諸葛少都沒見到這些朋友,好不容易今晚出來玩,沒想到遇個正著。真是高興啊!大少爺心情一好,立馬發話:“請他們過來和我小聚,今晚所有的酒水錢我付。”

  沒一會兒的工夫,他那一幫朋友都坐了過來。“諸葛兄,幾日沒見,還當你從此改性,再不來這煙花之地,沒想到你坐不住幾天,又出來混了。”說話的叫朱頭散,是杭州一富商的公子。

  他剛坐下,那邊又說上了:“諸葛兄是什麼人,全天下的男人都成了和尚,也輪不到他啊!”這位是胡厲經,杭州郡府二少爺。

  “要是沒了諸葛兄這個朋友,我們出來玩也沒意思啊!”最主要是少了一個專門掏銀子的冤大頭,這才是白演郎的真正想法。幾個人中,他的家道最不殷實,書讀得倒是最多。

  幾位坐定,方才看見一直坐在一邊安靜看著書的樓起。這麼醜的姑娘怎麼會待在“紅妝樓”,是諸葛少的檔次降低了,還是最近都沒有什麼好貨色?

  “這位是…”

  以免樓起暴露身份,諸葛少非常主動地介紹起來:“這位是樓起姑娘,跟我出來轉轉。”他也順道將自己的朋友介紹給她,“這位是朱頭散朱公子,他是胡厲經胡少爺,自演郎白先生。”

  樓起依次點了個頭,當作認識了。“豬頭三、狐狸精和白眼狼,三個人的名字都很好記。”

  讀過書的人就是不一樣,這麼容易就抓住了問題的要害。在座的四個人都有些尷尬,諸葛少趕忙打起了圓場:“喝酒!喝酒!這可是上好的『清泉酒』啊!”

  幾個人喝著酒,順道也就聊起了天;“諸葛兄,上次我寫給你的詩,你還喜歡嗎?”在這裡能寫詩贈友的就只有白演郎一個。

  “喜歡!喜歡!”諸葛少喜歡的都能背下來了,『就是那首『出門見諸葛,兄弟心裡樂。一起上青樓,你我同高歌。“

  諸葛少剛一念完,另外兩個人齊鼓掌,“好詩好詩!白兄近來作詩的功底大大加深,簡直是當世難得一見的才子啊!除了那賦秋、欽九州和平蕪這中原三大才子,你就是第四大才子啊!”

  原本樓起不想說什麼的,可一看到白演郎那副得意洋洋的樣子,她就不禁為天下文章叫屈:“這是詩嗎?這充其量也就是一首打油詩,我閉上眼隨便念一首也比這強一百倍,更別說與中原三大才子齊名了。還有啊!你看古今凡是能流傳千古的詩作有哪一首是這個樣子的。在外人面前千萬別說自己會作詩,否則會被人笑掉大牙的。”

  白演郎火了,“你想找沒趣是不是?你一個姑娘家懂什麼?少在這裡不懂裝懂,男人說話女人滾一邊去。”

  “樓起不敢。”端起手來,樓起一字一金,“樓起雖為一女子,卻懂『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的道理。樓起不敢稱自己學識淵博,只願終身與書為伍。切莫像某些人,讀一卷書而聚天下,憑一盞墨而曉古今。到頭來,徒惹人嘲笑,令黃口小兒以為恥。”

  “你……你說……你說什麼呢?”吵歸吵,叫歸叫,白演郎在氣勢上可就降了下去,沒辦法,誰讓他聽不懂樓起在說些什麼呢!罵人不帶一個髒字,厲害啊厲害。

  諸葛少也看出白演郎在樓起面前失了氣魄,平時這小子總是笑話他“豬少爺”沒學問,沒想到今天碰上真正的高手,他自己也失了底氣。樓起真是為他掙住了面子。好吧!看在朋友一場的面子上,他就拉白演郎一把。

  “白兄不必跟女子一般見識,你為我作的詩我把它核起來掛在牆上,我爹連說了三個『好』呢!”

  白演郎找到臺階趕緊走了下來,“家父真的是這麼說的?”

  “管別人的爹叫『家父』,你真是有學問呢!”樓起不客氣地駁了回去,她還預備了更苦的茶等著“白眼狼”喝呢!“諸葛少,如果你說的掛起來的那幅詩就是你剛剛念的那首打油詩,那麼我很遺憾地告訴你:我發現那首詩總共二十個字,他寫錯了七個,掛在客廳裡實在是有礙觀瞻,我跟老爺說了,他已經讓管家摘下來燒掉了。”

  “你……你……

  白演郎氣得臉都白了,樓起才不管他呢!她最討厭那種裝作很有學問的蠢蛋,要麼就像諸葛少一樣不懂就說自己不懂,不會就誠懇地承認自己不會,裝什麼才子,她倒覺得他做菜子更適合一點。

  說了這麼久,她的口有點渴,順手拿起諸葛少放在一邊的酒杯,她一口飲盡。將看了一大半的《隋書》放進袖子裡,她起身拉諸葛少,“這裡沒什麼意思,該看的我都看過了,咱們走吧!”

  “侮辱了我,你還想走?”白演郎眼露凶光,他一把扯過樓起的袖子,就往房裡拽,“你不就是一個妓女嘛!居然對我指手劃腳,我非讓你見識見識我的厲害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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