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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你怎麼可以這樣跟我娘說話?”惜虹不依不饒地推開他,“我娘也是希望我們早點擺脫困境嘛!你不感謝她,還凶她,你怎麼可以這樣?”

  氣頭上的范成失去理智地吼了起來:“要知道,這一萬兩中有七千兩是因為你闖下的禍,我們要拿去賠給張老爺的。惜虹,你就不能安分一點嗎?你已經不再是小孩子了,我們已經夠麻煩了,你可不可以少闖一點禍,你當你還是人人寵著的望家三小姐啊?”

  身為大姐的依水趕著來為妹妹抱不平:“范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小妹會失去望家三小姐的身份,還不是因為你,你怎麼能這樣說她?”

  “依水,你也要好好反省一下。”肖勝堅拿出一個相公的威嚴訓斥了起來,“我們現在不是在望家,沒有那麼多銀子供你揮霍。除非必要,你最好不要出門,免得又買一大堆沒用的東西回來,盡糟蹋銀子。”

  他竟然凶她?依水委屈地大叫了起來:“我一直就是這樣的,你娶我的時候就知道啊!可你那時候很贊成我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你說你喜歡的就是我這種『女為悅己者容』的做法。”

  “我……我有這麼說過嗎?”肖勝堅狐疑地扇著扇子。他怎麼會說出這種話?娶一個敗家的女子,相信不是任何男子的夢想吧?

  “你就是說過。”依水如是肯定著,“以前在望家的時候,我說要買東西,斷雲會二話不說地從賬房支個萬兩給我。你還是我相公呢!居然這樣說我!”

  “就是!”惜虹附和上來,“在望家的時候,我打破多少東西,闖了多少禍,二姐都會幫我頂下來。就說上次我把南海那個什麼價值幾萬兩的珊瑚打碎,她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只讓人將碎片給扔掉。現在,范成哥哥居然罵我!”

  “對啊!”有什麼樣的女兒就能見到怎樣的母親,二夫人揚著絲絹,揚著自己不平的心,“我每次去寺廟裡進香,斷雲都會準備大筆大筆的香油錢,還有最好的齋菜送給寺廟。我辦什麼濟貧宴,給叫花子派送饅頭,都是她幫我準備銀子什麼的。她都不曾說過什麼,你們居然還說到我頭上了。”

  范老頭忍不住為男人們抱怨:“現在不是情形不同了嘛!那一萬兩已經是我們最後的家產了,如今我們拿不出那份銀子要怎麼跟張老爺交代?”

  說到這點,小姐、夫人們可就更有發言權了,“你們不會出去掙啊?斷雲隨隨便便就能掙個幾十萬兩銀子,她只是一個姑娘家,你們三個男人不會連一個姑娘都比不上吧?”

  聽到望斷雲這三個字,范成和肖勝堅就來氣,“你們那麼喜歡『閻羅望』,你們回望家跟她過去啊!幹嗎跟著我們出來?”

  “你們……你們簡直……”

  三個女人家哭哭啼啼,三個男人唉聲歎氣。再爭論下去似乎已無任何意義,貧賤夫妻百事哀,原來哀的不僅是夫妻,還有這一大家子享受慣了的老爺、夫人、公子和小姐。

  面對仍舊等在外頭要債的張老爺,他們還是先想好對策再進行內戰吧!

  站在西洲居的回廊上,羿江愁雙手反剪迎風而立。不遠處,燈火鼎盛,人潮攢動。他知道,那是望家二小姐集合各處管家整理所有商行事務的騷動。這幾日她沒日沒夜地忙碌著,似乎想將十年的事在這幾朝解決。

  為什麼讓自己那麼忙碌呢?她該好好休息才對啊!前幾日隨意的一瞥中,他發現她更加蒼白消瘦了,咳疾是不是再度嚴重了?難道天下首富的牌號比她的生命更重要嗎?為什麼她就是不懂得珍惜她自己?

  有多少次,他想走進那間書房,他想為她倒上一杯茶,可是,每每走到回廊,他又禁不住轉身離去。是害怕吧!怕她的無情,她連相處多年的范大管家、范成,身為長輩的二夫人和有血緣相連的大小姐、三小姐都能趕走。他……他不過是一個賣身抵債的奴僕,他有什麼資格去關心她?

  他一直以為自己什麼都不在乎,怎麼樣都可以,是的!他的確不在乎,不在乎放棄當官的機會,不在乎失去富貴榮華,不在乎變成一個僕役。可他卻在乎著她的想法,在乎她眼中的他會是怎樣。

  他希望可以用一個平等的身份陪在斷雲的身邊,可她不是一般的女子,他也不是市井男兒。她是天下首富的掌管者,他是賣身予她的奴僕;她是當今武后親賜的金牌之人,他卻是窮困到連自己的身體都得不到自由的小子。試問他要用怎樣的身份去愛她?

  是的!他是愛她的,他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一點,縱使明知自己沒有愛她的權利,他依然用他的方式守護著她。只是,在夜深人靜時,在這西洲居裡,他也會有他的渴望,他的等待。

  她一次又一次地命令其他的男子娶她為妻,他多希望有一天她也能將這樣的強制用在他

  身上,可她卻連這樣的機會都不肯給他。他真的如此不堪嗎?他真的貧瘠到連入她目的可能也沒有嗎?她將他所有的渴望與等待就這樣毀於一旦,連一個等待的夢想也不肯留給他。她真的很殘忍!

  那種被傷害了的痛讓他的心燃燒起來,疾步退回房中,他緊閉房門誰也不想見。

  月漸西沉,黎明將至,躺在床上的江愁卻是徹夜難眠。靜默中似有腳步正在靠近,他披上衣下了榻,想出去看個究竟。合著門,他看到一方小小的身影借著月色映在門上,是她嗎?

  望斷雲聽見了那熟悉的腳步聲,他來了,他就站在她的身後,隔著那道打不開的門。兩個人一站一坐,沉默是黎明的初暉。

  揚起右手的無憂酒,她猛灌了一口,烈酒從她的唇角滑出,滴落在她的衣衫上,她不介意地呆坐在回廊上。仿佛再見娘等待的身影……

  “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執意把你留在望家為奴——這個決定究竟是對是錯。”

  她在跟他說話?江愁的心猛地抽緊,屏住呼吸他靜靜地聽著。

  “如果我放你離開望家,或許你會活得更好吧!畢竟,沒有人喜歡與『閻羅望』待在一起。”她苦笑,在他看不見的門外再喝上一口酒,她有太多的心事需要酒洗刷,“老頭子曾經說過,一個成功的商人就是集所有權力于一身的統治者,只有無情無愛才能以最理智、最客觀的方式總攬全域。只有如此,『天下首富』的望家才能屹立不倒。我以為我做到了,可是我錯了。我是人,不是閻王,我怎麼可能做到?連老頭子都敗在了二娘的手上,我又怎能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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