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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隨著沉重的喘曳聲,椅子歪在了一邊,池硯幾乎是奪門而逃。她受不了男醫生風輕雲淡的口吻,受不了他像提吃飯喝水一樣提起她最不願意想起的事。

  逃出了醫院,卻逃不出註定的命運。

  手放在小腹上,她像在撫摸躺在她懷中的嬰兒,“對不起,寶寶。媽媽——讓我這樣稱呼一次自己,就這一次——媽媽不能讓你活在這個世上,雖然媽媽很想留下你,可是憑著媽媽一個人的力量無法養活你。如果……如果你爸爸陪在媽媽身旁,也許媽媽有勇氣看著你出生。”

  事實卻是爸爸拋棄了我們,一個人逃走了。是他逼著媽媽殺了你,兇手是他!

  “別恨我!寶寶,別恨媽媽,媽媽也不願意……不願意……”

  不敢去大醫院面對醫生有色的眼光,池硯的腳步停在了一家小診所的門口。不管它有沒有行醫執照,不管它是否有做流產手術的條件,池硯只想儘快解決肚子裡的麻煩。她怕再耽擱下去,她會沒有殺了孩子的勇氣。

  穿著白衣的護士上下左右打量著她,雖無鄙夷卻帶著幾分好奇。沒等池硯開口,對方先張羅開了:

  “跟男朋友相處沒作好防護吧?”

  “我……我……”

  瞧她結結巴巴的模樣,經驗老到的護士一下子就看穿了“這沒什麼,來我們這兒做這手術的人多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你也別擔心了。”

  一隻手插在口袋裡,她用力地拉開抽屜,物體的碰撞聲讓池硯倒吸口氣。護士從抽屜裡面掏出一疊紙,那紙的背面還印了些字,池硯只看見兩行字——

  “男人的根本,女人的性福”,剩下的就再也看不清了。

  “多大了?”

  “十九。”

  護士好笑地咧開嘴,露出一排。“黃連素牙”,“誰問你多大了,我問胎兒多大了。”

  “三……三個多月。”現在已不適宜流產,她知道。

  “沒事,藥流不行,咱們就人流。你自己看著辦吧!”

  她說得倒是輕巧,聽在池硯的心裡更沒底了。像是為了安撫她的情緒,護士故作親熱地用手肘搗搗她,“聽見沒有?裡面正在做人流呢!那女生才十五歲,比你還小,這——年裡都第三回來這兒了。這次胎兒太大了,都五個月了才來。我們醫生特有職業道德,估計藥流效果不好,乾脆人流。你聽聽!正做著呢!”

  聽她那口氣不豫在殺一個胎兒,倒像在炒一盤菜。同樣的境遇讓池硯的腳步不自覺地向後面所謂的手術室挪去,走到門邊,她透過門縫向裡望去。

  與其說是手術室倒更像是簡單的臥室,除了一張床和簡單的手術推車上放著的手術器具,以及頭頂上那盞顯然不夠透亮的燈,就再沒其他的物件。

  床上的女生滿頭汗水,皺著眉顯示出痛苦的神情。這一幕落在池硯的眼中,她不自覺地閉上了眼。

  再睜開是因為恐懼,她想看清楚自己究竟被推到了怎樣的境地。

  被稱作醫生的人站在女生張開的雙腿中間,池硯正想轉換角度看個真切,卻看見女生的胸部劇烈地起伏,隨即整個空間被刺耳的尖叫聲湮沒。

  “啊——”

  池硯的心跟著起伏起來,那種痛從她的小腹開始蔓延,直蔓延到她的心上,手術刀活生生地紮在她的心口,每一刀都讓痛楚加劇。

  “沒事沒事!”

  醫生適時地出聲安慰,手從她的雙腿中間抽出,沾滿血的手將一塊紗布丟在一邊,也將池硯身體裡最後一點兒力氣給丟了出去。

  “嘔!”

  捂著嘴巴,池硯帶著作嘔的衝動,扭頭沖出小門診,再不理會熱心護士的呼喚。

  不記得跑了多久,只覺得雙腿再也沒有力氣擺動,她趴在路邊的站牌邊一陣接著一陣嘔吐,像是要將身體裡所有的穢物全都吐出來,或許……也能把寶寶吐出來。

  池硯向自己認輸,她沒有勇氣殺了這個孩子。即使她再怎麼努力,也沒有勇氣在清醒的狀態下看著一隻手伸進自己的體內將孩子蹂躪成一團模糊的血肉,再從身體裡拿出來。

  那是她和蕭何的孩子啊!她怎麼可以這麼殘忍?這麼殘忍地對待他們的孩子?對待她自己?

  可是,不橫下心殺了這孩子,她又能怎樣?

  不失去這孩子,她就會失去很多東西。她不能再回學校做一名單純、快樂的大學生,她不能繼續學習美術專業,她的前途會就此被毀,甚至,她會被父母逐出家門,失去最後一點親情。

  左右兩難,她無從抉擇。

  轟鳴的上天為她敲響警鐘,雷電在這一刻向她襲來。她想躲,想躲避她最害怕的雷電,卻發現燈火通明的世界竟無她池硯可以躲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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