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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


  如老嬤嬤一般在這深宮之中度過自己的年年歲歲?運氣好的話,我能為這位日日飲酒的皇上生下個一男半女,然後等著像這些太妃一般坐在這裡望著如我們這般年輕的姑娘再走進深宮之中?

  一輩子謹記三句話:言不可錯一句,行不得錯一步,笑不可多一抹。

  這……便是我想要的嗎?

  我在心中搖頭,目光卻定定地落在胸前,不動不搖,不笑不語。

  殿堂之上安靜極了,我能察覺許多道目光在我們的臉上、身上游轉,可誰都沒有再說話,盡等著那位身著大金大黃的男人發話呢!

  偏生一陣笑聲從身後而來,伴隨著還有穩健的腳步,一步步踏來,竟……竟定在我的身邊。

  我想偏頭望卻,到底還是忍住了。下巴抵在胸前,我靜觀自己的前襟,如老嬤嬤要求的端莊。

  皇兄,我的萬歲爺,您已選了那麼好的小姐做我皇嫂,就把這位傅察氏家的賞我做福晉得了!

  一邊的景太妃慌忙擺手,這如何使得?使不得的!使不得的!這是萬歲在選秀女,奕陽,你莫在這裡摻和。哪裡有了你准沒好事,還不趕快給我退下。

  這半會的工夫我才明白,我要嫁的萬歲爺的弟弟竟然看上了我。

  我愕然地抬起臉望向他,我忘了老嬤嬤說的那些有關宮中的規矩,我貪婪地望著他的臉——我見過他,在紫禁城的牆根底下,他奪了我的帕子。

  映著金色的大殿,我發現他的側臉很好看,一種我說不上來的好看。

  我癡癡地看著他,他卻沒理我,纏上了一旁的景太妃——額娘,您不是一直想讓我娶個福晉進門嘛!如今我有了中意的人,你怎麼反倒不幫我說話了?

  景太妃怒得直捶他的手臂,你這小子,什麼人不好要,偏要你皇兄看中的人?你這孩子就是這麼不懂事,還不快給你皇兄賠禮去。

  老太妃一聲吼,倒換來皇上的朗聲大笑。皇上說,奕陽就是這個性子,朕不怪他,不怪他!朕這個皇弟素來風流成性,都是人家姑娘家嚷嚷著要跟了他,朕倒從未見過他鍾情于哪個姑娘。傅察氏,你跟朕這個皇弟看來是頗有緣分,朕就下旨,將你嫁給朕的七皇弟宏王爺奕陽。

  我的一生,就在這幾句話中被輕易改變了。

  我們容心本可以做個皇妃的,可惜了……可惜了……

  我自宮中回到家裡待嫁的那些時日,無人的時候,母親總是在我耳邊這般低語。軟軟的,卻藏著褶皺。

  人前,母親卻笑呵呵地拉著我的手對幾位前來賀喜的姨娘說:我們家容心小時候,人家就誇她長得福相,這孩子果然是有福的人,眼見著就要嫁進宏王府做福晉了。

  祖父囑咐父親為我準備了豐厚的嫁妝,其實家裡本不需要準備什麼的,宮裡早派人送了東西過來,嫁娶那日,只要將這八十八口大箱子抬進宏王府便得了。可祖父不允,依照我三位家姐出嫁時的模樣,為我備齊了嫁妝。

  與三位家姐出閣時的嫁妝一樣,未增未減。

  祖父對我說,這是爺爺的心意。

  祖父的心意,我在家中十六年頭一回感受得如此真切。

  出嫁的頭一天晚上,母親在我閨房待到很晚。她攥著我的手緊緊,淚珠子也緊跟著落了下來。

  容心啊,你叫容心啊!你祖父在為你取這個名字的時候就希望日後你能有容人之心。日後身為福晉,你不僅要有容人之心,更要能容眾多女子的心。

  我明白母親的意思,早在我嫁入王府前,便註定要容更多的女人在我丈夫的身邊。

  母親還說,王府裡有再多的女人都沒什麼,只要日後繼承爵位的貝勒爺從你肚子裡出來便中了。

  我回母親:容心記下了,嫁進王府要生孩子,且一定要生兒子。

  然後我便該走出傅府,嫁進宏王府了。

  說到嫁娶,我是見過三位家姐迎親場面的——

  新郎坐了花轎來到傅府門外,必是要把喜封錢給足後,管家才肯開門的。平素祖父最厭惡這些累贅的民俗,可唯有婚喪嫁娶之時,他不吭聲,任家裡照京城的老規矩鬧翻了天。

  猶記得家姐成親那日,新郎進新娘的臥室是不能走泥地的,要從地上鋪的布氈過。新娘打扮好後,娶親太太將女家準備的紅筷子一把撒在床上,嘴裡還嚷著“快生子、快生子”。

  然後,新郎吃子孫餃,餃內必有順治錢一枚,新郎是要帶走的。這會子娶親太太即扶新娘入花轎,由新郎親自搭轎門扣方能出發。

  一路吹吹打打抬到男方家裡。

  新娘花轎入門時,男家主婚人要備香燭炭火向花轎行一跪三叩禮。行禮後直立,向炭火奠酒,稱之“迎喜神”。

  花轎入中堂要轉三圈,將轎門對新房門,由娶親、送親太太扶新娘下轎,從地上鋪著的紅氈上走進新房。

  新娘上床與新郎對坐,同吃富貴面。吃面後,新郎、新娘出房,同拜天地君親師,行三跪九叩禮。接著請主婚長者上坐受禮,長者一般要說四句吉利的話,再用手上的衡木將新娘的搭頭布挑去。

  隨後,新郎、新娘還要遍拜大小親戚好友,均行一跪三叩禮,禮畢後才可退歸洞房。

  我的三位家姐都是這樣嫁出門的,如今該輪到我了。

  我知道,我的嫁娶必定與三位家姐不同,因為我嫁的是王爺,是先帝的兒子,當今萬歲爺的弟弟。

  可我不知道,我的嫁娶會是那般的不同尋常。

  迎親的那天,他——宏王爺騎了高頭大馬,穿過京城最繁華的一條大街,來到了傅府門前。

  他一路踩著泥地來到我的閨房門口,一把撥開什麼娶親太太、送親太太,拉著還沒蓋上蓋頭的我就往外頭跑。

  他跑得好快,我趕不上他,便只好握緊他的手臂。他這是要幹什麼啊?

  王爺……

  我不知該如何稱呼他,便只好這樣叫了。

  怕嗎?

  他回過頭笑看著我,滿眼的傲然撒著颯颯的豪氣——你一輩子都沒上過大街吧?在家做女兒時不能上大街,做了我的福晉就更沒機會看這朗朗乾坤了。只這一天,你出嫁的這一天,別管什麼紅蓋頭,咱們騎馬,我帶著你仔細看看這片天地。

  我平生頭一次如此高高在上地看著世間萬物,攢動的人潮,熱鬧的街景,頑皮的孩童,還有一張張的笑臉……

  我笑了,回頭望著身後那張好看的臉,笑了。

  景太妃請宏福晉進宮坐坐。

  皇后娘娘請宏福晉和其他幾位福晉中秋節入宮小聚。

  宏福晉萬福金安!

  奴婢給宏福晉請安!

  宏福晉吉祥!

  宏福晉、宏福晉,自我嫁進宏王府起,再沒有人喚我“容心”,所有的人都稱呼我為“宏福晉”,我的丈夫、我的王爺、我的主子、我的男人,他不叫我宏福晉,他甚至未曾認真喚過我。

  我的男人風流瀟灑、儀錶堂堂,加之貴為王爺,才情、財富全都是大清國一等一的,他的出場註定要成為女子爭相追逐的目標——這在我嫁他之前便是意料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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