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女當家 | 上頁 下頁
七十一


  只是,酒鋪還是那麼點大的門臉,並未隨著人們紛飛的流言顯露它的富貴。女店家和神秘的幕後大老闆還是過著他們如水流雲的日子,偶爾會聊上幾句旁人聽不懂的閒話——

  “你說……你穿越時空來到我身邊,究竟是改變了歷史,還是成就了歷史?”

  “誰知道呢?”

  或許,是她書寫了一段全新的歷史收在百年之後。

  那段歷史中,紅頂商人胡雪岩身邊只有一位深愛的女子。她沒有顯赫的背景,沒有驚人的身世,甚至沒有明確的姓名。

  他們都叫她——阿四。

  番外篇 福晉容心

  聽乳娘說,我出生後,父親將我抱到祖父面前,請求祖父給我取個名字。

  祖父握筆良久,嘴裡反復念叨著,一個女孩子取什麼名字才好呢?到底取什麼名字才好……

  良久,祖父在早已準備好的紅紙上寫下“容心”二字。

  在我的上頭還有蕙心、蘭心、可心三位姐姐,我——容心是母親生下的第四個女孩。當母親得知我的名字後,便做主為父親娶回了二姨娘、三姨娘和四姨娘。三位姨娘是一道從偏門抬進來的,祖父知道後連連點頭誇母親賢德,抱著繈褓中的我笑得鬍子都翹了起來——

  容心啊,你日後長大也要如你母親一般賢德才好啊!

  乳娘每每說到此處總忍不住歎息,夫人就是太賢德了,才會讓你那幾位姨娘騎到脖子上。

  我不吭聲,只用耳朵聽著。

  可我心裡明白,幾位姨娘之所以不將母親放在眼裡,真正的原因是自我以後,母親再未生養過。換句話說,母親未能為傅家生養可以繼承家業的子嗣。

  所以,母親自嫁入傅家後幾十年來從未抬頭做過傅家主母,終了卻落了個賢德的好名聲。

  我十六歲上,依照祖制,作為秀女被選進宮中。

  父親本是不同意,想買通宗人府,尋個什麼理由放我嫁人,可母親堅持要我進宮。

  母親喜歡為我梳頭,每次望著鏡中的我總忍不住長籲短歎:我容心有這等容顏,不進宮可惜了……不進宮可惜了……

  與我家相交的一些世家女眷每聚在一起,總要誇傅家四小姐形容秀麗,舉止端莊,頗有傅家太夫人遺風。那些世家太太總愛開母親玩笑:你家容心性子好,容貌好,看著就好福氣。看著吧!日後你必享你家容心的福呢!

  母親淡然一笑,一個女兒家能有什麼好福氣,我只盼著她能嫁個好人家就得了。

  一干女眷又笑開了——改明兒她嫁進宮裡,做上個妃子、貴人什麼的,你還不跟著享福?

  母親擺擺手,忙笑說我的佛爺噯!這哪是一般的福氣?我們容心哪有這等尊貴命哦!

  回到府裡,母親赫然一歎:要是我們容心真能進宮做個嬪妃、貴人什麼的,可真是給為娘掌了臉面啊!

  不想,我還真以秀女的身份進了宮。

  一頂頂的轎子停在紫禁城的圍牆外,我坐在其中,乳娘陪著我,說著進宮要注意的這個那個——那些我早已聽了幾萬遍的東西,早在進宮參選前,母親就請了老宮女來教導我,乳娘那些也都是從老宮女那裡學來的,她不過是遵照母親的吩咐多多提醒我罷了。

  早已聽膩的我探出頭,向轎子外邊張望。那麼長的由轎子排成的長龍,我還是頭回見到,不多看一眼,也不知被轎子抬進宮是否還能不能再看到外頭的雲彩。

  我正仰頭望天,一匹黑亮的馬如雲般飄搖而來,自我身邊擦過。我心一驚,袖邊藏的帕隨風而飛。

  馬上的男人抬手便揪下了繡帕,手臂一沉遞給半張臉露在轎外的我,“你的?”

  我頷首,卻未伸手去接。

  男女有別,更何況是在紫禁城的圍牆底下。多少雙眼盯著看著等著盼著,言行舉止容,我不得錯半分。

  見我不接,他索性將繡帕揣進了袖裡,朗聲笑問:你是誰家的?

  送我進宮的太監到底見過些世面,雖不認識來者,卻深知若非尋常人,斷到不了紫禁城的牆根底下,忙賠起笑臉:這是禮部侍郎傅劄府裡的四小姐,是這一屆的秀女呢!

  好容貌——馬上的男人放肆地望著我,毫不回避。

  我卻得避嫌了。放下轎簾,端坐於轎中。乳娘搓著我的手,又摸摸我的額,小姐,你的臉怎這麼紅啊?不會是風吹病了吧!這就要進宮了,您可當心身子啊!

  我低頭不語,卻掩不住臉上的緋紅。

  轎子一頂頂地抬進了宮,又一頂頂地抬了出去。

  姑娘小姐遞著牌子一撥撥地進去了,又一排排地被送了出來,留下來的人又被分為三六九等。

  托了家中那些女眷的吉言,我站在了三六九等的頭列。身後是諸多女人豔羨的目光,我知道我贏了,贏了身後那些目光,可我卻笑不出來。

  從宮裡出來的老嬤嬤警告過我,宮裡是何其威嚴,何其危險的地方。言不可錯一句,行不得錯一步,笑不可多一抹——正好,我本不想笑,這樣倒顯得尊貴起來。

  我和其他七位姐妹由大太監領著站在了珠簾後面,我的下巴貼在胸前繡襟上,目光所及是大金大黃的袍底。老嬤嬤說過,若見到皇上,我不能直視他的目光——正好,我本不想見到萬歲爺,聽說他一日三餐必有酒相伴。

  父親說酒這東西只可淺品,不可貪杯。貪杯不僅誤事,更可喪志。

  一定沒有人跟皇上說過這句話,因為宮中……是不可多言一句的地方。

  我們八人初站定,左側便傳來了女人的聲音——今年皇上初選秀女,這一個個端的好模樣啊!

  這話聽起來雖柔軟卻起了褶,如老嬤嬤一般,想來說話的人必是有些年歲的了。按照老嬤嬤跟我說的那些宮中的規矩,我猜坐在皇上右邊的這些老女人定是太妃什麼的,這位置本該坐著的人將從我們八人中產生,那可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啊!

  母親日盼夜盼,盼著她的女兒能比姨娘們所生的兒子更強——入宮為妃為嬪,甚至貴為皇后,這是唯一的可能。

  我想我做到了,為母親做到了。

  我沒有勝利的喜悅,我知道母親想要什麼,可我不知道我想要什麼。

  但我仍要做好傅察氏家的女兒,輪到我出列了。上前、行跪禮,平心靜氣地報上名來:奴婢傅察氏,滿洲正藍旗人,祖父江西巡撫傅作成。

  自始至終我都未曾抬眼去看那個即將要做我丈夫的男人,他的目光顯然也未最終定在我身上。

  他將玉如意遞給了我身邊的人——她是鈕祜祿氏,滿洲鑲黃旗人,廣西右江道貌岸然三等承恩公穆揚阿之女。聽說她侍皇帝于潛邸之時,皇帝登基後於咸豐二年二月封其為貞妃,五月晉升為貞貴妃。

  外頭早已傳言皇上有意封其為皇后,如今傳言得到了證實,她捧著玉如意,笑吟吟地謝恩。

  我們剩下這七個人全都跪在地上,賀她為後,心裡全在為自己入宮的結局而猜想、擔憂。

  我的下半生會如何?

  我的下半生會如何……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