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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言盡於此,她轉身逆風而行,酣丫頭的喊聲隨著風竄進了她的耳朵裡,她知道……她知道自己無法裝作聽不見,就像她無法徹底放下她不理。

  “聽我一句勸,言有意不是你該愛的人,從前你問我,我一直不曾對你直截了當地說過他不適合你的理由,背後道人長短不是我的性情,更何況他是言有意啊!跟了我三年,受我牽連來到此地的言有意。你以為是因為我愛著他,其實我之於他……怎麼說呢?那種感情很複雜,絕不是簡單一句話可以概括的所謂愛情。

  “言有意——他就像一顆彈力球,被砸在地上越重,反彈起的高度就越高。他不逢迎你這位漕幫大小姐,不是因為他是條真漢子,視名利、權欲如糞土,而是因為漕幫的勢力他還不放在眼裡。他受過的挫折太多,吃過的苦太大,相對的,他的欲望,他的野心都比常人來得繁盛。

  “他不是一個可以隨便愛的男人,他更不是一個適合你的男人,除非你確定他能為你放棄他的野心——”

  阿四越行越遠,風吹著她的話飄到了天邊,她不知道酣小姐聽見了幾句。也許全都聽見了,可一句也沒有放在心上,也許一個字也沒聽到。

  心,本不是人的理智所能控制的。何必強求?

  她卻在心裡道一聲:保重,酣丫頭。

  第十一章 李鬼遇李逵

  那日風大,江水翻滾,波濤洶湧,酣小姐必是未聽見阿四的話,她照常纏著言有意,照常被他拒絕後還嬉笑如常——阿四只好在心裡祈禱言有意能懂得愛有多重。

  放下手邊的兒女情長,時日緊迫,阿四與胡順官忙著籌措糧草返回杭州城。

  言有意將那些賣家不斷抬高糧價的事給說了,幾個人一合計果然麻煩。他們越是急著買糧,那些賣家定會囤積抬價。跟那些人拖延時間,他們等得了,杭州城裡的軍民可拖不起啊!

  胡順官決心豁出去了,“小言,你核算一下各地的阜康加起來有多少現銀,全部調出來買糧,只求快!”

  “不可,萬萬不可。”阿四堅決反對,“你即便散盡家財也堵不住這些人的胃口,人的欲望哪裡是輕易能滿足的?我倒有一個法子……”

  雖未必可為,但當此危急時刻,唯有一試。

  “咱們先不動,找人放出風聲說如今戰事吃緊,朝廷要強制性徵糧,但凡私糧全都低價徵收。不交糧的抓人、交錢。他們若信個兩三分來找我們談買賣,我們反倒擺出不著急的姿態,話裡話外透著朝廷即將購糧的意思。待他們急了,我們再趁低收購糧草。”

  言有意一聽喜上眉梢,“這法子可行!可行!”到底是四小姐——奸商一個!

  胡順官卻顧慮重重,“可那些大商人上頭都連接著朝廷官府,他們隨便找上頭的主子問問便能知其一二,哪有那麼容易受騙上當?”

  “那就看我們怎麼騙了。”阿四的腦筋轉得飛快,“最近宮中可有哪位王爺、貝勒來江南?”

  這類消息酣丫頭靈通著呢!“宏王爺奕陽常離開京城,跟沿海一帶的洋人打交道,行蹤倒是漂泊不定。”

  “就打著這位宏王爺的招牌行騙好了。”

  胡順官到底是個厚道人,說到騙局,他心裡沒底“這……這行嗎?”

  阿四滿臉堆起奸詐的笑,“你知道咱們這位咸豐帝身邊有位貴妃嗎?”

  酣丫頭忙不迭地點頭,“這大清朝誰人不知,她可是皇上唯一一位阿哥的親額娘,雖不是皇后,這地位也尊貴著呢!”

  言有意心想,日後這位貴妃的地位當更加尊貴,尊貴到不可侵犯,比大清朝好幾任皇上的地位都尊貴,且尊貴了幾十年。

  “可這跟王爺來此地有什麼關係?”

  阿四白他一眼,那些歷史知識他這種人當然不知道,“這位貴妃的外婆正巧住在此地的長街上,宏王爺奕陽來此便有了另一個令人萬般假想的可能。”

  全盤計劃盡在阿四心中醞釀成熟——

  來日,這蕪湖的街頭巷尾便流傳起了宏王爺奕陽要來此為朝廷戰事征糧的消息,那幫米糧商人頓時湊在一處討論開來。

  “這宏王爺不是一向在沿海那塊遊蕩,怎麼好端端地跑到我們這地界來了?”

  “你沒聽人說嗎?懿貴妃托他來瞧瞧自己的娘家人,他私下裡來了好些日子了,瞧著咱們這塊私糧交易頻繁,正好選了咱們這塊征糧。知府也打算拿這事混個官聲,聽說已經定了單子,這幾日就開始動作了。”

  “不會吧!要是朝廷真打算低價購糧,浙江巡撫那頭還著急高價購買糧草?”

  “那是前些日子,這幾日你看他們還追在我們後頭提買糧一事嗎?那位浙江糧道道台派來的言大爺正坐在對面戲園裡聽戲嗑瓜子呢!”

  “不能夠吧!我瞧他前幾天嘴角都急得起了皰,這才幾天的工夫都有閒心聽戲去了?”

  “他茶碗裡喝的可是菊花茶,這是要敗火清毒呢!要不怎麼說朝廷要征糧呢!要不然,他哪有那麼清閒?”

  更有那驚人的消息在後頭布著。

  “南園那邊來了位衣著華美的小爺,人那身穿的,全是上好的料子,精細的手工,一看都是貢品。阜康錢莊的東家——就是這幾年迅速做起來的阜康錢莊的東家胡光墉跟那兒好酒好菜好小心地陪著。你們猜,那位小爺會是個什麼人物?”

  “必是位大人物,要不然能讓富甲一方的胡光墉像條狗似的跟那兒伺候?”

  “是啊是啊!”

  “不都說宏王爺常年跟洋人打交道,鬧出一身的洋脾氣來嘛!聽說那位小爺吃飯時喝的全是洋酒,紅通通的,就跟血似的洋酒。”

  越說越覺得像那麼回事,幾個人一跺腳一合計——

  “你們猜,他會不會就是那位宏……”

  “你猜,現在有多少人把我當成了宏王爺?”

  阿四一身錦緞衣裳,裝扮得像個貴公子,她蹺著二郎腿坐在搖椅上吃著胡順官遞過來的馬奶葡萄——這東西在現代算不得什麼,隨便什麼時日進超市都能買個幾十斤回來。可在百年前的大清可真正是進貢的玩意,有錢還未必買得到呢!

  也不知胡順官從哪里弄了一大堆貢品回來,有吃的喝的,也有穿的玩的,將這屋一佈置,還真有幾分貴族華府的味道。

  根據聽來的宏王爺喜好,阿四還特意在桌上放了瓶紅酒,外加兩隻高腳杯。她昂著頭,蹺著腿坐在一派華貴之中,任誰乍闖進來,都被她給震懾住了。

  只是,這騙騙外頭人也就算了,怎麼連胡順官也把她當個王爺般伺候著,歪在一旁隨時隨地照應著她?

  “胡順官,現在也沒有外人在場,你別像個下人似的陪在這裡好不好?弄得我怪不自在的。”

  從前她倒是常被人伺候,言有意雖是秘書,很多時候更像個下人一樣照顧她的一切需要。按理說她應該很習慣被人精心侍候的感覺,可偏偏面對他……就是不行。

  胡順官遞了塊熱手巾給她擦去手上黏答答的葡萄汁,“你別當我是下人,就當我是個朋友在照顧你好了。”

  她詫異,“我又沒缺胳膊斷腿,用不著別人照顧。”

  “你總是這麼獨立,就沒想過偶爾被人照顧一下,疼愛一會也挺好嗎?”

  話就這麼吐露出口,不想卻引來兩個人的靜默,阿四反應極快地拿話岔開來:“我們已經把那些米糧商人擺在那裡有四天了吧!他們已經開始找言有意探聽消息,再拖個兩天,我們可以開價買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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