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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茶過三遍,擺上飯菜,看著倒也殷實。黃宗漢在酒桌上與王有齡說了些看似推心置腹的話,酒足飯飽,他又等了等,仍不見王大人擺出見面禮。

  黃宗漢可等不下去了,這位王大人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不到黃河心不死啊!他就推他一把,叫他看看顏色好了。

  “王大人,我們閒話家常許久,還是說點正事吧!我今天前來可是帶著任務的。”

  黃宗漢從袖中摸出一道摺子,黃布表著,王有齡認出這是軍機處下發的摺子,趕緊向後退了退,“下官官卑人賤,這等上諭不便看……不便看……”

  “嗌!這上諭雖是發給我的,但也要爾等幫著完成啊!我想浙江治下杭州最是富奢,這等事不找你,我還能倚靠誰?朝廷還能倚靠誰呢?”

  黃宗漢將那摺子塞進了王有齡的手中,平生頭一回親眼見到軍機處的摺子,王有齡內心澎湃起伏,捧著上諭的手可謂是顫顫巍巍,細細看來竟是一份催運漕糧的上諭。

  原來,太平軍為禍朝廷,如今江寧失守,官軍無糧。浙江的漕米至今沒有運到上海,嚴重影響了官軍作戰。朝廷震怒,嚴命加緊運輸,稍有延誤,定從重治罪!

  他剛看完,黃宗漢便收了上諭塞回袖中,正色道:“此事事關重大,我想來想去唯有託付給你王大人。王大人一心為國為民,定能早日籌措到糧草,以支持前方戰事。此事一成,王大人便可平步青雲,日後官位定在我之上啊!”

  幾句話,黃宗漢將名利全都擺在王有齡面前,只等他去接了。

  王有齡忙搖首道不敢:“黃大人,此話嚴重。我王有齡也是近而立之年的人了,未成家未立分毫功業。身為一任知府,自當上報效朝廷,下體恤百姓。眼看著江甯百姓受太平軍之苦,我又怎能坐視不管,這籌措糧草之事我接了,即日起便去下頭買糧。”

  黃宗漢一聽眉開眼笑,“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王大人果然是男子漢大丈夫,一腔熱血激蕩人心啊!那就……”他從另一管袖子裡掏出事先寫好的委劄,“這是朝廷裡的大事,王大人需接了委劄,方才算數。”

  王有齡未做他想,在委劄上簽下自己的名字還摁了手印,這就要前去籌措糧草。

  “王大人性急心熱,此大事交給你,我很是放心啊!既然如此,我就不在這兒耽誤你辦事了,我先回去……待此事辦成,我必將報奏朝廷,給你大大地記上一功!到時,你可要再請我喝酒啊!哈哈哈哈哈——”

  黃宗漢大笑著跨出衙門,心底裡暗忖:王有齡,這回看我不整死你。

  一心建功立業,滿腹為國為民的王有齡急於籌措糧草,他頭一個想到的是找漕幫商量此事。不管是運送糧草去上海,還是在浙江一帶調集糧草都離不開漕幫的幫忙。

  此事事關重大又牽涉朝廷,阿四不便擅自做主,請了威爺和酣丫頭出面,與王有齡大人當面鑼對面鼓地共同商議。

  威爺聽了王有齡籌措糧草的設想好半晌也不答話,不停地要伺候在一旁的丫鬟給王大人添茶倒水。

  王有齡心裡著急,為了前方將士不願浪費一點時間,“威爺,戰事牽扯百姓,也連著商家。這萬一仗打過來,也影響你漕幫的營運啊!我們定要支持官軍,把太平軍擋在上海,徹底殲滅。我思來想去,籌措糧草的事,除了你漕幫,再無人可信。”

  “我漕幫哪有那麼大的能耐?此為朝廷中的大事,我覺得還是由朝廷親自派兵運送糧草方才妥當。”

  威爺這話分明是在推託,王有齡再笨也聽得出來。以為是威爺怕替朝廷辦事,賺不到銀子,他爽快地作保:“這回朝廷是做了保的,向錢莊借銀子購買糧草,負擔運費,再每年還錢莊的銀子——如此一來,決計不會虧欠你漕幫的運銀。”

  威爺笑著搖頭,“替朝廷辦事是我漕幫的榮幸,怎還敢跟朝廷計較銀子?王大人,實在是漕幫能力有限,這等大生意攬不下來啊!”

  這樣推來繞去純粹是浪費時間,阿四上前一步直問王有齡幾分真心話:“王大人,容我問一句,這籌措糧草一事是誰交給你的?”

  “浙江巡撫黃宗漢黃大人。”

  “冒昧問王大人一句,可曾得罪過這位黃大人?”

  這話是怎麼說的?“我上任還不到月餘,好端端怎會得罪頂頭上司呢?”

  阿四不再兜圈子,直截了當地告訴他:“今年江浙一帶的漕米尚未收齊,運河河道也沒有疏通,加之河面上不太平。在時限之內,運漕米到上海,幾乎是不可能的——這些……你難道不知道嗎?你的頂頭上司黃宗漢大人統管著浙江一省,難道也不知道嗎?”

  王有齡一聽如五雷轟頂,一腔報復滿心激情全都化為灰燼。他未想到這中間竟有如此許多的周折,真是耐人尋味啊!

  “黃大人怎生不告訴我?怎生不告訴我呢?”

  言有意好笑地睇著他,“你如果沒得罪黃大人,就是平時的上供太少,人家不滿意了唄!借著這個機會敲打敲打你呢!”

  “上供?”王有齡一聽這詞,還來了火氣,“我這個官上對得起朝廷,下對得起治下百姓,我為什麼要做那行賄的小人?”

  言有意與阿四對望了一眼,這下他們是找到問題的癥結所在了——連一個子兒都沒孝敬過,不敲你敲誰?

  他的浩然正氣是他的,威爺和阿四可都不打算用漕幫來陪葬他那凜然的正氣。

  “王大人,我看您還是速去其他地方尋求幫助,早日籌集到糧草送往上海吧!我們漕幫實在無能為力。”

  “若連漕幫都不接這趟買賣,還有誰有這麼大的能耐?”王有齡全部希望寄託於漕幫,滿懷心思地望著阿四,他知道此事唯有她能幫自己了。

  阿四沉默良久,最終拱手作揖,向王有齡開了口:“王大人,我們也算相識一場,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您接下的不是一顆燙手的山芋,而是一杯毒藥。莫說喝了它,就是碰上一碰,也會斃命。漕幫若摻和其中,怕毀了這些年辛苦建立起來的基業。所以……還請您放漕幫一條生路。”

  他本以為過往的人情能打動阿四,沒想到竟被她一番悲情擺了自己一道,反弄得他沒臉面再賴在漕幫。

  不用他們端茶送客,他自己識趣地踏出漕幫,也踏出了自己好不容易爬進的官場——莫非,他好不容易花白花花、沉甸甸的銀子買來的官場生涯就這麼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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