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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她只想問王有齡一句話:“如果我告訴你,你拿著這五百兩能當上官,終有一日,你能當上大官,可你的人生不會有好下場,胡順官原本平穩安定的生活也會因此而全盤改變——你還會拿這五百兩去補缺嗎?”

  與她的眼神對峙良久,眼前這女子目光平靜,神色如常,太靜了,所以才深沉若遠,仿佛能沉入別人所有的心事,乃至……生命。

  在她深遠的眸光裡揉不進謊言,卻揉進了他埋藏良久的私心。

  “你說的如果,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只想做個為民為國的好官。”

  換言之,撇開良心不說,他早就想抱著這五百兩銀子去當官了——阿四還有什麼可說的。

  王有齡的決定讓采菊笑逐顏開,他要是早這麼有決心,她還費這大勁做什麼。一時忘記女兒家的矜持,她抱著王有齡的胳膊笑開了花,“我這就替你收拾包袱,明兒是個好天,你明兒個就上路。”

  阿四冷哼了一聲,對采菊說道:“我聽聞姑娘也是大家裡頭走出來的,不知可曾聽過一句話?”

  雖說曾是官家子弟,但祖上一輩輩落魄下來,到了她這輩只能勉強糊口,字雖認得幾個,都是母親、姑母之類的長輩閑來無事順便教的。

  采菊昂首追問:“什麼話?”

  “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真到了她能讀懂“悔教夫婿覓封侯”的那一日,還不如一輩子不懂啊……

  回去的路上,言有意暗笑不已,“我的四小姐,看不出來你不但擅長經商賺錢,還頗有文學造詣,連宋詞都懂。”

  “那不是宋詞,是唐詩中的某篇《閨怨》。”連唐詩宋詞都分不清楚,真不知道當初他是怎麼混進集團的。

  言有意聳聳肩,不在意地揉著鼻子,“知道唐詩宋詞又不能糊口,反正能賺錢就好——誰會像胡大哥那麼傻,為了兄弟義氣、鄰里之情毀了自己的一生。”

  “何見得他是毀了自己的一生,而不是給自己的人生找到另一個轉機呢?”阿四睇了他一眼,“你啊,就是太過利益熏心,把人生算計得太過清楚,也把很多機會都給算沒了。胡順官這個人看上去心無城府、大手大腳,像是被別人給算計了去,可他也為自己結交了許多朋友,擁有了很多機會。”

  “我不相信。”隨便把錢借給別人,錢莊的掌櫃要是知道了還不送他進官府?這就是放在現代,銀行裡的職員隨便挪用公款,那也是得坐牢的。

  “可歷史上胡光墉就是靠這次私下借貸給自己鋪好了致富做官的路。”

  言有意聽出阿四無奈的話語下埋藏的深意,“莫非胡大哥名垂青史?”胡光墉這個名字,他好像沒聽過啊!

  “胡光墉這個名字你不熟悉,若換成他今日新取的字呢?”

  驚阿四這麼一提點,言有意深思良久,“胡雪岩?這名字倒是覺得熟悉,可我怎麼想不起來他是做什麼的呢?”

  “你沒聽過一句話嗎?叫——錢通官、官發財、發財做官——紅頂商人的鼻祖,清代徽商、天下巨富的代表——胡雪岩。在現代,杭州清水街那家胡慶餘堂最早就是他開辦的,店堂內懸掛的『戒欺』二字還是他親筆所提呢!”今日在清朝結交此人,果然發現他所書的店訓很像他的為人。

  言有意對胡慶餘堂裡掛了什麼字,懸著什麼招牌毫不感興趣,他的眼裡就只剩下“天下巨富”這四個大字。

  “阿四,你說,他跟歷史上鼎鼎大名的巨富沈萬三相比,誰更有錢?”去過周莊的言有意對沈萬三曾有過的財富歎為觀止,在他心目中凡是能跟沈萬三有一拼的,那都是下了凡的財神爺。

  這個問題引得阿四直皺眉頭,“他們兩個……一個明朝一個清代,很難說吧!”

  如果可以,她倒是很想把這兩個人的財富全部擺出來,找幾位精算師,幾位註冊會計師,幾位審計來算算,一下誰更有錢。

  沈萬三的周莊就不用說了,光看每天幾萬遊客的觀光量也知道確實不凡。胡雪岩沒留下多少財富的象徵,阿四隻聽過“傳說”。

  “傳說胡雪岩經常在家中宴客,宴客的地點叫『百獅廳』——坐北朝南,上下兩層,面闊五間,用紫檀雕刻成一百個獅子裝飾欄杆。”

  這些都是上經濟管理課的時候,教授跟他們胡吹瞎講的。阿四曾覺得該教授純粹是在浪費他們的時間,可旁聽該教授上課的人數卻是眾多。

  光是這麼點傳說已足夠言有意下定決心了,他二話不說,掉頭就走。阿四被他突如其來的行動弄得莫名其妙,“你幹嗎?去哪兒啊?”

  “我去找胡雪岩……呃,我是去找我的胡大哥,從今天起我就跟著他了。”

  瞪著他旋即消失的背影,阿四暗忖:這傢伙,八成是又想著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破事了。

  一切果如阿四所料,錢莊的掌櫃當得知胡順官私自將五百兩銀錢借貸給王有齡之後,收了他手上王有齡打的五百兩欠條,毫不留情地將胡順官掃地出門。

  準確說來,掌櫃的看在這些年胡順官在錢莊兢兢業業、勤勤懇懇的分上,還網開一面,否則他一場牢獄之災定是跑不掉的。

  胡順官在錢莊苦掙死捱了十多年,好不容易掙到的跑街身份瞬間沒了。他丟掉的不僅是一條活路,還有在錢莊這個行當的聲譽。因為是以私自借貸的名字被趕出來的,沒有錢莊再敢用他。

  一時間,他所有的生路都被抹殺了,整日無所事事游走於街頭巷尾,眼看著那少得可憐的積蓄就快用光花盡了。

  這日,胡順官在街頭遇上了自打他離開錢莊便不再得見的言有意。

  “小言,這會子你不是應該在錢莊幫忙嘛!怎麼有工夫跑茶館來找我?”

  “我把老闆給炒了……”見他滿臉茫然,心知這個古人肯定聽不懂他這些現代話,還是老老實實告訴他吧!“我自動請辭,不在信和做了。”

  “你怎麼好端端的不做了?是嫌工錢少嗎?我在錢莊做了這麼多年,實話告訴你,信和的工錢就算可以的了,你暫且做著,等找到合適的,再換也不遲啊!”

  這真是想找活的找不到,有活的人還不知珍惜。

  “你就這麼丟了活,下一步你打算怎麼辦?”和他一樣每天就這麼在大街上飄著,還是他早已找好了下家,才辭了老東家。

  言有意早就盤算好了,“胡大哥,你打算幹什麼,我就打算做什麼。”跟著財神爺,還愁不發財?

  他倒是目標明確,可惜財神爺本尊如今是一頭霧水,糊塗著呢!

  他從十幾歲起就在錢莊幫忙,一做就是這麼多年,如今錢莊是待不下去了,他也不知自己還能有什麼打算。

  誰知道呢?總得先找個活糊口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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