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女當家 | 上頁 下頁


  長歎一聲,阿四淡然一句:“你轉告他,我初到漕幫,還有許多事急待熟悉,等忙完了這陣子,就回去住。”

  “那自是好!自是好的……”胡順官滿面堆笑,高興得好像自己找回了親人似的。

  阿四望著他那副真心流露的笑容,不覺莞爾——為了兩個不相干的人高興成這樣,這人還真是奇怪呢!

  揣著五百兩銀子,胡順官一路謹慎小心地往錢莊趕,必須銀子入庫他才放心。若是趕得及言有意沒走,他還要轉告他四小姐的一番話。

  路過茶館的時候,沒來由闖出一陣爭執聲,胡順官向前探了一眼,沒想到與跑堂的吵架的正是王有齡。他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地嚷嚷著:“我就願意坐這兒!我就願意!你去官府告我去,去呀——”

  王有齡的性子本是懶與人鬥嘴,更別說是跟一個市井小民了,這是怎麼說的?

  胡順官趕緊上前拉開他,“有齡,有齡,少說兩句,跟他這樣的人慪什麼氣啊?”

  他這頭歇了,跑堂的那頭反倒氣焰囂張起來,指著王有齡的鼻子罵罵咧咧:“你是大老爺,你別成天霸著茶館的位子喝開水啊!點一壺茶就坐上一整天,還不斷地要我給你添水。有錢你換壺茶,來份點心,熱壺酒喝喝。沒錢你還充大爺,你充個屁啊!”

  “這廝實在可惡!可惡——”

  王有齡沖上去要撕那跑堂的嘴,幸而胡順官一把拽住了他,才沒鬧出人命來。他凶了跑堂的一頓,又說了掌櫃的幾句,隨即拉著王有齡進了茶館,要了一壺酒,再點上幾個好菜,掌櫃的立馬賠著笑臉向王有齡道歉。

  胡順官打發了掌櫃的,轉過頭念起王有齡來:“您一個讀書人,跟他個白丁叫什麼勁?今兒個多喝幾杯,全當我給你賠罪了。”

  酒上來了,王有齡丟了酒杯,取了碗,直接倒上滿滿一碗,一口飲盡,他原本青白的臉頓時一片緋紅。

  他一連喝了三碗,胡順官奪下了酒壺,“你別光喝酒不吃菜啊!咱們朋友這麼多年,借著這酒說說話,有什麼話你儘管跟我說就是了。”

  “還有什麼好說的?”王有齡自嘲地笑著,“如今連一個跑堂的都可以對我說三道四,我還說什麼?還是不說的好,不說的好啊!”

  胡順官知他心裡苦悶,故拿話開導他:“你再怎麼說也是一個捐了官的老爺,不過是等著補缺罷了。怎麼能跟那種人計較呢?”

  “我?還老爺?”王有齡指著自己直搖頭,“你知道采菊在家裡是怎麼說我的嗎?她說我這樣官不官、民不民的,只知道在家裡坐吃山空,眼見著祖上那份產業都給我敗光了,還不如找你們錢莊借點銀子或做點小生意,或開館授課,總比閑著等死好——我十年寒窗苦讀,竟然落到這分上,不說了……不說了……”

  他就是不願在家聽采菊嘮叨才跑到茶館裡來喝喝茶,看卷書,沒想到反而被一個跑堂的小廝數落一通,引得眾人看盡他的笑話。

  他這樣還叫讀書人,還是一個捐了官的老爺嗎?

  王有齡只顧悶頭喝酒,再不說一句話。

  他的苦悶胡順官豈會看不出來,做了這麼多年的鄰居,王有齡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再清楚不過——借他錢做生意,基本等於拿錢打水漂,連個響聲都不定能聽得到。開館教學倒是他所長,可那也只能混個溫飽,如何收得回錢來。

  “不若拿銀子去補個缺吧!”

  胡順官的建議換來王有齡一陣的搖頭,“上回咱們哥倆就議過了,補個缺少說得五百兩銀子。我即便把那點房產田產全抵押了,誰肯借我五百兩?”

  “我借。”

  王有齡又是一陣苦笑,“即便你肯,你東家哪肯做這等虧本買賣?”

  “我私下裡借給你好了。”

  正說著,一道聲音猛地插了進來——

  “私自借貸可是錢莊的大忌。”

  胡順官一扭頭,沒想到來者竟是身著男裝的阿四,“你……”

  阿四揚了揚手中的食盒,“好歹我新任漕幫大管家,得了點錢買點好菜回去請言有意吃飯,也不枉我和他相熟一場。”順便告訴他,就算沒有烏家顯赫的背景,就算是在這人生地不熟的清朝,她也一樣有辦法不靠任何人活下來,並且活得比誰都滋潤。

  只是沒想到,碰巧在這裡遇上胡順官和王有齡,更沒想到他們倆在這裡相談私下借貸的密事。

  “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你若敢私下借貸,他日東窗事發,你不僅得離開信和錢莊,全天下的錢莊都不會收你。你過往積累起的一切聲望將就此付諸東流,說不定你這一生將就此終結。”不是危言聳聽,縱橫商場的阿四太清楚一個人聲譽的重要性。

  聽她這麼一說,王有齡哪裡還敢再借胡順官的銀子,“順官,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這借貸之事再不要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我天生就不是當官做老爺的命,罷了罷了……”

  言有意見到阿四的時候,眼淚跟鼻涕流在一地。像電視劇裡的悲情大結局一般,他撲上去緊摟著阿四久久不肯鬆手——直到阿四使出她慣用的敲頭招數,他才痛得鬆開了雙臂。

  “四小姐,您總算回來了,我都急死了。”

  她丟下食盒,白了他一眼,“有什麼好急的,我再不是你的老闆,你也不再從我這裡領薪水,我死我活你根本不會擔心才是。”

  言有意看著食盒裡的好東西,哈喇子流了滿地,嘴裡塞滿了吃的,他話還不斷:“別說得這麼絕情好不?好歹咱們也是一塊從年來到這大清年間的,怎麼可能不擔心你?”

  他這話倒是對了她的心思,沒想到他們倆竟存著一樣的心。

  她夾了一筷子水芹,細嚼了嚼慢吞吞地說道:“那個……以後別叫我『四小姐』了,在這裡我可不是什麼四小姐,你叫我『阿四』好了。”

  言有意還裝聽不懂,“這怎麼行?您是四小姐嘛!”

  阿四指指手上的這身男裝,“現在我是漕幫的大管家,為了做事方便平素都是男裝打扮,你稱呼我『四小姐』,感覺上怪怪的,還是直接叫我『阿四』好了——再廢話,就把你剛吃進去的那只雞給我吐出來。”

  這招來得管用,言有意立刻閉上嘴再也不說了。不過有點事他倒要問問她:“四小姐……呃,阿四,我知道你學問大,你知不知道咸豐十年之後發生過什麼大事,比如戰亂什麼的?”這事還只有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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