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羽翼(32)_于佳

三十二

　　六年過去了，她所有的努力只換來他曾經結過婚，而且至今仍愛著前妻的事實。那張膠捲仍舊保存在她手中的相機裡，她沒有取出來，是不想面對事實，不想看著六年的努力就這麼被一張照片摧毀。

　　心中不斷有個聲音提醒著初二，今天是「百對新人共享百年好合」舉行集體婚禮的日子，算好時差，很快森就要在聖壇面前迎娶利昂娜了吧！她一定穿著他親手設計的婚紗站在神的面前傾聽他愛的誓言。

　　而她呢？她卻只能孤獨地徘徊在羅馬的街頭體味什麼叫「故地重遊」，什麼是「人世已非」，何為「事過境遷」。

　　六年前她沒有穿上婚紗，六年後她依然沒有資格穿上他親手設計的婚紗。有的人相信命運，有的人會說「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再怎麼爭取也永遠不會屬於你」。她從不相信這些宿命的話，她要的，她一向去爭取。可是如今看來，她不得不臣服在命運的擺佈下。愛神跟她開了一個玩笑，耍了她六年以後才將她從幸福的夢幻中丟了下來。

　　而她卻不能怪森，一切都是她的一廂情願，是她自以為是地認為森一定會愛上她。走到最後，她連恨他的理由都找不到。

　　離開他，去遠遠的地方，這是她早已作好的決定。然而站在機場的一瞬間，她想起了羅馬，想起了她六年前曾在幸福噴泉前許下的願望。不是說在這裡許下的第一個願望必須重回羅馬才能靈驗嘛！

　　她回來了，是抱著最後一絲奢望，而那個願望能靈驗嗎？連她自己都不肯定，她知道自己再也傷不起了……傷不起了！

　　從兜裡掏出惟一的一枚錢幣，她將它緊緊地握在手心，握得心都痛了，卻仍是不肯放手。

　　終於，她轉過身，抬起右手往左肩方向丟了出去——只是這一次，她沒有許願！所有的願望隨著這枚錢幣落人噴水池中，甚至連晶晶水花都沒揚起，就這麼直接沉入了池底。

　　原來，上帝就是這樣回收願望的啊！

　　牽起一抹慘白的微笑，她所剩下的只是醞釀多年的悲傷。攝影吧！六年的付出惟一換回的就是這門攝影技術，她不是全然沒有收穫的。拿著相機，她順著視野將鏡頭中相愛的畫面逐一記錄下來。

　　她有一雙能看到真愛的眼睛，她卻看不清自己的感情。

　　就這樣拍了很久，拍得她幾乎忘了這裡是羅馬，忘了她是為了避開「百對新人共享百年好合」的集體婚禮才逃到這裡的。

　　手中執掌著相機，初二剛剛捕捉到一個真摯得讓人有些感動的鏡頭，耳邊傳來了一連串的意大利語——

　　「『DRACON』集團下屬亞洲地區愛情一條龍服務公司的『百對新人共享百年好合』集體婚禮圓滿結束，一百對新人接受了愛神的祝福。其中第一百對新人尤為特別……」

　　那是街心的彩色大屏幕在對活動進行全程播報，初二不想聽，腦子沒下判斷，腳已經迅速離開了大屏幕範圍。此刻，她只想找個地方坐下來好好休息一下。

　　相機掛在脖子上，所有的疲憊在這一瞬間湧到了她的四肢百骸。從前不覺得累，為什麼這次的流浪就讓她這麼不愉快呢？沒有流浪的興奮，沒有自由的快樂，沒有神秘的舒展。惟一的感覺就是疲憊！全身的酸疼，抽痛的雙腿，讓她只想找個地方放鬆全身。

　　不看地圖、不問路，跟隨著人群，她漫無目的地走著，只要有個地方可以讓她的腿停止運動，怎麼都可以！都可以！

　　失去了愛神的羽翼，她還能飛去哪裡？

　　喧鬧的聲浪，幸福的情侶，歡快的孩子……寂寞的人！

　　不知走了多久，夏初二又回到了幸福噴泉的附近，這裡有一個還算氣派的廣場，不想知道它耀眼的名字，不想知道它光輝的歷史，不想知道它燦爛的人文——她只想讓自己完全地放鬆下來。

　　隨便找了一處木椅，她癱坐在其中。拿出口袋中隨身攜帶的MP播放器，她用它隔絕了所有的塵世紛擾；茶色眼鏡後面的那雙眼睛微微地闔上，她沒有多餘的視覺空間再去網羅羅馬秋日的浪漫；失去血色的唇埋進高領毛衣裡，已經沒有什麼語言可以總結這六年的感情了。

　　森結婚了，一個口口聲聲說自己不相信婚姻的人回到了愛神的懷抱，曾經的「DRAGON」集團下屬服裝公司首席婚紗設計師，將再度設計出能夠打動人心的作品。這是多麼可喜可賀的一件事啊！實在該舉杯歡慶痛飲三大杯，大聲地向他道喜。

　　可是……可是她笑不出來，胸口就像被照相機壓著似的，有種透不過氣來的鬱悶。鬱悶得她想哭，想將體內的痛苦給哭出來。

　　她真的哭了，向來堅強得有些冷漠的女孩坐在靠椅裡無聲地落著淚。那清澈的淚水從茶色眼鏡下流出來直滴到相機上，像是要洗劫那張證明森和利昂娜相愛的照片。

　　太過專注於哭泣中，初二竟沒發覺一個身影頃刻間罩住了她的身體。

　　一雙大手撫上了她流淚的臉龐，摘去她的眼鏡，她倏地睜開眼想找尋手掌的主人。人家卻比她還快一步，一個傾身將她擁進了懷中——在熟悉的懷抱中，她找到了熟悉的氣息。

　　「森……」

　　他不是正在跟利昂娜舉行婚禮嘛！他怎麼可能出現在羅馬的街頭？

　　無法相信這個事實，初二的目光首先對上了他的鞋，小牛皮鞋上佈滿了塵土，顯示著它一直處於風塵僕僕中；它的上面是長褲、大衣，多處的褶皺讓它的名牌效應大打折扣；領口突顯出長滿了青髭的下巴，看起來有點髒髒的；原本俊美的臉龐急劇消瘦了下來，疲倦盤旋不去；最後是那雙漂亮的棕色眼眸，此刻染滿了血絲。他的手上還拎了個很大的袋子，袋子裡像是裝著什麼重要的東西，他的手緊緊地握著它。

　　「森！」他來了！他真的來了！

　　是奇跡嗎？

　　他們重遇在羅馬的街頭，六年前她曾說過的話正在變成真實。是愛神的羽翼將他送回到她的身邊嗎？

　　是！一定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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