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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三更……”有個微弱的聲音在叫她,三更尋著聲音挪動腳步,她看到了鐘老先生微微張開的眼睛。“老爺爺,我在這裡。”

  “我想……留在……留在這個小鎮上。”生命的最後一刻他想跟自己愛的人在一起,他不想看著那些豺狼一樣的子孫,他知道這個願望只有三更能幫他辦到。

  難得鐘老先生如此相信她,三更絕對不會讓老爺爺失望的。挺直腰杆,她朝鐘良一撇嘴,“聽到了沒有?你爸爸想留在這裡,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也不適合再坐車回家。放心,我不會把他拐跑的,過段時間我就把他還給你。”

  “這怎麼行?”老爸沒說話,精明的女兒先冒火了,“要是你趁這段時間拐騙老頭子,讓他把遺產全部都留給你怎麼辦?”

  “就是!就是!”兩個急著等錢花的兄弟也跟在後面反對,“你當我們是傻瓜啊?這種事絕對不能讓它有機會發生。”

  鐘良也猶豫了,易日董事是他想巴結的人,可是上億的家產他總不能拱手送人吧!老頭子的脾氣這麼古怪,讓他把鐘家的財產全部送給外人,也不是做不出來的事。

  還好寒沙出面從中調和。他向鐘家人那邊走去,走過三更身旁的時候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所有要表達的意思在這慢慢悠悠的動作中全都表達清楚了。三更知道他一定會處理好,她相信他。

  “鐘先生,現在鐘樞漢老先生的身體狀況根本不適合隨意搬動,如果你們硬要帶他走,萬一路上有什麼閃失,老先生出了什麼意外,這算不算意外死亡?如果算,老先生的遺產將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你們不是不清楚吧?”

  他慢悠悠的,看似輕閒、平淡的話卻抓住了鐘家子孫最在意的東西——遺產。鐘老先生曾經做過這樣一份法律公證:如果他死於意外或謀殺,遺產全部捐到社會上去,他們這些豺狼一分錢也別想撈到,這是他們最不願意得到的結果。

  “好吧!我們先走,過幾天再來接老頭子。”

  鐘心他們還不放心地跟寒沙、三更打招呼:“你們可別打什麼主意,如果遺產有什麼問題,我們不會放過你們的。”

  想打架嗎?三更才不怕呢!她大姐可是女警,帶槍的那種。

  終於把大鬼、小鬼通通趕走了,三更和寒沙跟隨護士將兩個老人送到病房。寒沙覺得三更和鐘老先生更合拍一點,把她推到了鐘老先生身邊,自己則湊到了蘇老太太的病床旁守候著,像個孫兒一般看護著自己的奶奶。

  停了片刻,他細心地發現其實老太太早就清醒了。這裡沒有其他外人,她不需要再偽裝,寒沙也想聽聽她的意思。

  “蘇女士,您還好嗎?”

  “我只是一個鄉下婆子,聽不慣人家叫我『女士』,你直接叫我老太太吧!我都是八十有三的人了。”

  不知道是因為不想再多談,還是體諒寒沙他們辛苦了,她用眼睛瞄了瞄他。“鎮上很少有外人來,所以沒有旅館,你帶著那位小姐去我家歇歇吧!鑰匙在門廊上的花盆的旁邊。”

  累了一整天,眼看夜已深沉,寒沙覺得還是養好精神明天再來解決兩個老人六十年的恩怨情結比較好。叫上三更,他們披著月色,相伴……回家。

  蘇秀老太太的這件屋子雖然不大,但是很舒服,很有家的感覺。那是一個女人用她八十三年的心建構而成的,體現了她對家全部的希望和愛。而這個家,卻一直只有她獨自一人孤苦無依地活在漫漫的等待中。

  昨天深夜回到這裡,寒沙很有風度地把臥室讓給了夏三更,自己去客廳睡又短又小的沙發,臨睡前還讓她把門鎖好。看著他認真的表情,三更抱著被子差點笑到地上,他是希望她安心睡覺,還是他不放心自己?

  管他什麼答案,三更把門大敞著,結果仍舊是一夜好眠。清晨七點整,她體內的生物鐘像往常一樣提醒她醒來,精神十足地從臥房出來,她立刻聞到了陣陣誘人的香氣。昨天一整天幾乎都沒怎麼吃,如今睡了一覺把精神養足了,食欲也跟著爬了上來。

  走進老式的廚房,三更看到了在油煙中的寒沙。靠著門她沉靜地看著他,以前不覺得,原來他長得這麼有……味道。

  雖然是慢性子的人,卻長著精幹的身軀,神情猶如泡在研究室裡的研究員,他斯文得很吸引人,如果不說那句“趕什麼趕?趕著去死啊?”的口頭禪的話,她會更欣賞他的。

  太專注於他,竟沒發覺他已回過頭沖著她招手,“你已經起來了?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呃?”有點尷尬,三更偏過頭傻笑了起來。

  寒沙以為她是大清早看到一個男人在面前晃蕩有些不自在,他將簡單的早餐放在她面前,低著頭認真瞪著面前的食物,以減少跟她視線相撞的機會。

  “不過你現在起來剛剛好,我已經做好了早餐,你大概餓了吧?冰箱裡沒什麼東西,我煮了燕麥粥,你湊合著吃一點吧!”

  看出寒沙有意避開她的視線,三更想著找點什麼話題來說:“我倒奇怪你怎麼起得這麼早。才七點哎,你每天不是都要十點多才進公司的嘛!”

  “小姐,我每天六點整就得起床照顧我媽啊!”話是脫口而出,沒來得及讓寒沙經過自己的大腦處理一下,他裝做什麼也沒說轉過了臉。

  可三更是那種會輕易放過隱私的人嗎?迫在他的屁股後面,她一句接著一句緊趕著追問:“你為什麼要那麼早起來照顧你媽?你媽生病了嗎?她不舒服?你喜歡圍著你媽轉?還是其他什麼原因?你說啊!你都說了一半了,為什麼不說?你故意吊我胃口是不是,你明知道我性子急,最禁不住別人把我吊在半空中了,你快點回答我啊!”

  被她催得有些急了,寒沙這才吞吞吐吐地丟出一句,“我媽……我媽她半身不遂,她需要人照顧。”

  三更被他的話震住了,第一次聽他提起家裡的事,沒想到他的家竟存在這種問題。“那你爸爸呢?你爸爸不照顧你媽媽嗎?”下一刻她會知道自己的問題有多幼稚。

  “我讀高二的時候,我爸爸就出車禍去世了。”寒沙不習慣跟別人談起家裡的事,他的面部表情有些僵硬。手慢慢地撥著碗裡的燕麥粥,像是在撥動往事的琴弦。

  沒想到烏龜竟然有這麼悲慘的往事,三更忽然陷人不知所措中。用手握著筷子,她不停地跟他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提起你的傷心事,雖然我覺得你的性子慢得像烏龜,跟你在一起簡直是在浪費我的生命,但我真的沒有想過要傷害你。對不起!請你原諒我,請你爸爸、媽媽,你的祖宗王八蛋……不對!不對!我平時罵人罵順口了,我不是要罵你祖宗,我是罵你的烏龜孫子……也不對!也不對!我不是要罵你孫子,我是要罵你……還是不對!我是想說……”天啊!她這一生從未像現在這樣狼狽過。

  看著她慌亂的樣子,寒沙不經意地笑了起來,被提到往事的傷感也在她莽撞的語言中輕易化解。“我不怪你。”

  輕緩的一句話,讓三更的心忽地平靜了下來,她呆呆地看著他,像第一次見到他一樣,眼裡竟是迷醉的神采。

  平時看他只覺得這只縮頭鳥龜很討厭,現在三更反而覺得自己有時候的行為很偏激,著實有些不把他放在眼裡的犯罪行為。

  “我……我有時候是不是讓你覺得很討厭?”搗著碗裡已經很爛的燕麥粥,她是在搗著自己焦急的心。挺怕他會討厭自己的,以前沒覺得他對她的看法會這麼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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