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沐雨水迢迢 | 上頁 下頁
二十九


  一直靜等著牛頭馬面將自己帶離人世的水迢迢驀然間睜開了雙眼,輕啟的唇角無法說出更多的語言,思皇卻知道她想問的是什麼。

  “他真的沒有死,魚腸劍到底是勇絕之劍,不愧為十大名劍之一。它接觸到主人的血便斷成了兩段,沐雨雖然傷重卻對性命無礙。”

  思皇自動抹去了他救沐雨所費的心血,不想讓她知道,“現在知道了吧?你不僅要生下這個孩子,還要好好活下來。等到明年雨水時節,身體都養好了,我帶你去見沐雨,讓你們一家人團聚——所以,現在,你得活下來。”

  春給了人希望,雨水讓萬物滋養。待到來年雨水時節,一切都會好的,只要你熬過眼前的寒冬。

  熬吧!熬出來的歲月更加清晰,熬出來的情愛更加刻骨。人生在世能熬出幾分滋味,也是一種幸福。

  蹙緊眉頭,水迢迢煎熬著在水廬產子。

  屋外風雪中,有人握著桃木簪子為她祈福。都說桃木可以辟邪,保佑婦女平安生產。他用愛求來的桃木簪子,該保佑她這一世都平平安安吧!

  不知道是水迢迢執著的信念起了作用,還是沐雨的祈求感動了上天,黎明時分,她終於誕下千金。

  孩子生下的那一刻,陽光普照,溫暖大地,白雪融化,又是一年春乍到。

  這希望,無休無止。

  妹子,你不欠姐什麼,從來就不曾虧欠。

  當初,是你用命換回姐這條早該被閻王爺收回的賤命。即便不是如此,你和姐同胞而出,咱們的命本就情系一處,姐為你奔波也是應該的。

  天意註定讓咱們姐妹倆先後遇到沐雨,能死在他手上,姐不恨,即便有怨,你在靈岩寺那一劍也幫姐驅散了怨氣。魚腸劍陪葬了碧玉簪,如何還能叫沐雨再陪上性命?

  命中註定姐和他有緣無分,而你們卻是被情牽到了一處。

  妹啊,聽姐的話,對自己好一點,這樣你才有足夠的能力去愛別人。

  “姐——”

  時隔許久,水迢迢再度夢見姐,卻不再從噩夢中醒來。姐極溫柔,暖暖的笑容掛在嘴角,像是送她的禮物。

  再看枕邊的娃,水迢迢也不自覺地笑了,那笑容與夢中的姐何其相似。

  這娃哪裡長得像沐雨啊?小鼻子、小眼睛,小巧的嘴巴,細看來無一處相像,再看卻每處都映有他的影子,看著叫人心碎。

  “不是娘不想給你爹,實在是娘不想再成為任何人的負擔了。”八歲起她成了姐的負擔,十七歲上她如包袱纏繞著沐雨。嫁他是為了叫他困擾,她拿自己當復仇的工具。如今仇不再,真愛讓她不想再牽絆他。

  無論他是人是鬼都該找個更好的妻,她守著這個娃,守著這個希望就夠了。

  “娃,你就原諒娘吧!”

  “她是聽不懂你的話,她若知道自己一生下來,你就不讓她有爹,不怨你才怪呢!”

  這時候會來水廬的只有一個人,羽扇綸巾,難掩灑脫,更難偽裝他的尊貴。

  從水迢迢誕下娃開始,他殷勤地每日跑來報到,連淳樸的木瀆村民也不禁懷疑儒雅的公子是否與病寡婦有染。

  思皇毫不在意,進進出出依舊帶著渾澹,若怕別人嚼舌根,他還怎麼做皇閣主人?再說,他有斷袖之癖,對寡婦,尤其是剛生過娃,心裡還惦著另一個男人的寡婦,他絕對沒興趣。

  “沐雨沒來看你嗎?”

  他單刀直入,毫不兜圈子,直白得叫渾澹直想暈倒——哪壺不開提哪壺,皇閣主人還真有特點。

  水迢迢早有心理準備,面上看不出半點在意,心中最深處的情緒洶湧,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他不來更好,這裡沒什麼需要他的。”她逗弄著懷裡的娃,慈母的笑容掩去了這些年習慣的冷漠。

  骨瘦如柴的病秧子也可以笑得如此美麗,思皇不得不佩服沐雨看人的眼力帶有長遠的預見性。要不是他有斷袖之癖,索性納水迢迢為妾算了。

  “要不,渾澹——你娶她為妻?”

  渾澹身形如山,不見絲毫波動,這一招是被思皇硬生生調教出來的。每次思皇看中什麼女人都叫他納入羽翼之下,時間久了,對他所說的這些不知真假的話,渾澹一概不予心動。

  “謝您抬愛,我看就免了吧!”他敢娶,怕是水迢迢死也不肯嫁吧!

  思皇還當他心有顧慮,忙不迭地跟著撮合:“你別看水迢迢氣虛體弱,她不也活了這麼多年嘛!如今連娃都生下了,不用你努力,尚未成親就當了爹,這多好啊!把她許配給你是便宜你了,當知感恩,懂嗎?”

  他懂!渾澹怎麼會不懂?不過是昨晚他誇了幾句水迢迢,說她的堅忍非一般女子可比,今日思皇就如此折騰他——禍從口出,當真不錯。

  “反正沐雨也不要她了,你就勉強接手,全當是替人解難。”思皇老毛病又犯了,損人不利己的事最是讓他亢奮,“以水迢迢現在的身體狀況,說不定熬不到下個雨水時節就翹了,到時候你帶著她的孩子,既當爹又當娘,讓那個正主兒氣得吐血。”

  “我不會輕易死掉的。”有了孩子的水迢迢一夕之間成長許多,她堅韌地活著,不會再輕易死去,即使沒有沐雨也一樣。

  同樣身為男人,渾澹禁不住要為沐雨辯解兩句了:“他不過是沒來看水迢迢,說不定正好被什麼事絆住了,馬上就來呢!何必如此計較?”

  這話說得太不地道,連想被騙的水迢迢都難以信服。思皇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什麼事比看望自己剛出生的娃和娃她娘更重要,他到底是不是男人,真給我們這些男人丟臉。”思皇再近一步,逼渾澹開口,“就這麼說定了,如果沐雨再不出現,本尊做主,就把水迢迢和這娃配給你了,你就準備當現成的爹吧!”

  為了將自己與這娃和娃她娘撇乾淨,渾澹冒死諫言:“沐雨畢竟是這娃的爹,他不來自有他的理由。”走到窗邊,那裡可以看到斜橋,“水迢迢,我記得你曾跟我說過這『斜橋分水』乃木瀆十大名勝之一,香溪水與太湖胥江水在斜橋下交匯,一清一濁,甚是分明。可你現在看看,這橋下的水如今分得並不明顯。”

  是好奇吧!水迢迢抱著娃站到了渾澹的身邊,透著模糊的窗紙,她看到了斜橋下不再分明的水。

  從空中飄下的雨水滴落在香溪水與胥江水之間,激起點點水韻,順著波紋,清濁分明的水混為一體,再也無法分開。

  “有了雨水,一切都不一樣了。”

  側目望著他,思皇懷疑那是不是他相識多年的渾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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