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駱家舫遊 | 上頁 下頁


  臨一水一改從前聽到那座畫舫後的驚恐萬狀,泰然坐于桌邊。拿起碗筷,他繼續吃吃喝喝起來,“不走了。”

  “不走?”隨著自家主子逃命逃成習慣的臨守身有點不習慣地看著他家九爺,“咱們不走,等著駱家大爺找上咱們?”

  “不會的。”臨一水為自己的前期準備倍感得意。

  “不會?”臨守身茫然無措地望著自家九爺——怎麼不會?這麼些年了,不管九爺去了什麼地方,駱家大爺哪有找不到的理?

  臨一水掛著怔怔的笑極肯定地點了點頭,“他一定不會找到這裡的,一定不會。”

  換了酒菜,再叫上幾個歌妓舞姬,臨一水左擁右抱,他的天地一片歌舞昇平。

  好一派歌舞昇平啊……

  臨守身一連打了三個哈欠,他的眼皮子都快睜不開了,他們家的九爺怎麼還能笑呵呵地欣賞歌舞?

  這都第幾天了?

  幾近金秋的菊城菊花遍野,好一派爛漫時節。多少文人雅士相邀遊園踏秋,享受這菊城美景。可他們九爺呢?就像一不怕死的色鬼整日泡在彩娛院裡,對著一幫漂亮女人眼都不眨。

  不知第幾回地湊上前去,臨守身又是勸又是說:“九爺,不如我們先回別院歇息歇息再來玩樂吧!”

  菊城碼頭上的頭頭早已將別院收拾妥當,只等著九爺駕臨。可他們這位九爺倒好,在菊城的地面上待了幾日,就在這彩娛院裡消磨了幾日。

  九爺不累,他這個小跟班可受不了了。

  “九爺,回不?”

  “不回。”臨一水斬釘截鐵。

  算了,九爺不要命,他還留著性命娶妻生子,然後再看著兒子娶妻生子,再看著兒子的兒子娶妻生子……

  先回別院睡覺是正事。

  眼見著臨守身抬腿欲走,臨一水趕緊拉住他的手臂,緊緊的不放。

  “守身,你這是要走?”

  “我一個小廝,命薄福淺,這麼些個美人,我無福消瘦,還是回去睡大頭覺得好。”撥開九爺的手,他抽身要走。

  臨一水反而抱得更緊了,像個被拋棄的小孩緊摟著大人的脖子不放,“你不喜歌舞,留下來陪我也是好的。”

  “我……”

  臨守身剛想說什麼,門外忽傳來人聲——

  “你要人陪,我陪你就是了。”

  本是再尋常不過的聲音,落在臨老九的耳中卻如鬼似魅。他瑟縮了一下,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怯怯地回首望去。

  他最不願見到的那個人,最不應該出現在彩娛院的那個人,讓他被迫逃命數年的那個人正輕巧地站在那裡,笑吟吟地望著他呢!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笑容啊?

  如頑皮的貓捉到了逃命逃到半死的老鼠,勝利的喜悅還在其後,重要的是玩樂的過程讓眼前這位駱家大爺相當享受。

  “你怎麼會在這裡?”臨老九的眼睛珠子瞪得像桌上放的葡萄。

  駱家大爺摺扇一拍,回他一句:“因為你在這裡啊!”

  “可這裡是彩娛院。”他的聲音高得他自個兒都覺得有些炸耳。

  “你來得,我有何來不得?”駱舫遊歪著腦袋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可這是彩娛院!”

  臨老九反反復複就是那麼幾個字,說得駱舫遊都不耐煩了。他逕自坐在桌前,借著臨老九的碗筷吃了幾口菜,又喝了口酒。

  “這酒到底不如我自釀的——青梅!”他一聲招呼,守在門外的青梅隨即上前。

  在經過臨守身面前的時候,兩個終年隨侍主子身旁的下人略點了點頭,好似久別重逢的老友不期然間又見了。

  可不是又見了嘛!

  上回見面是飛雪連天的隆冬時節,在銀裝素裹的濱城,這一隔已是兩季七八個月了。

  “大爺,煮什麼酒?”

  “到了菊城,又處在這金秋時節,自然要煮菊酒。”

  接過青梅遞上的那些煮酒的器具,取了剛進門時從路邊采的幾抹冷菊,駱舫遊先將菊花擱在水裡煮得爛熟,熄了火,再將一壺清酒置於沸水之中。很快,他的菊酒便成了。

  將桌上諸多的酒杯擺成一條線,駱舫遊手中的酒壺順著線一氣倒過來。壺空了,酒杯卻已滿滿當當。

  他笑呵呵地招呼著在場的諸多歌妓舞姬:“來嘗嘗我煮的酒,不是我自誇。雖說這彩娛院是個賣酒賣笑的地方,笑——我是比不上你們笑得好看,酒——我釀的可比這裡的酒強得多。改明兒,若我在你們對面開家酒樓,說不定這賣酒的生意全都被我搶了去,你們就只能賣笑嘍!”

  漂亮的女人們陸續端起酒杯喝了個底朝天,個個讚不絕口。桌上只餘下兩杯,駱舫遊遞了一杯給那個自始至終處於呆滯狀態的臨老九,“嘗上一嘗吧!”

  他接過酒,囫圇入腹。喝得太快,尚未來得及細品便沒了,然口舌殘留的菊香酒醇仍揮之不去,沁人心脾——跟從前一樣好滋味,跟他從前煮過的每種酒一樣勾起臨老九肚子裡的酒蟲。

  雖說不想見到駱舫遊這個人,但他倒是頗想念他煮的酒,別人永遠煮不出的絕佳滋味。

  跟他這個人一樣,讓人總是摸不透。

  但這依然不能取代臨老九不想見到駱舫遊這個人的惡劣心情。

  “你怎麼又跟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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