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兩個人的戰爭 | 上頁 下頁


  多希望自己愛上的只是一個平凡的男人,他不是戰地記者,也不是活在危險中的生命,他只是她的男人,平安、健康、完整無缺的男人。

  老實說,希蹤並不真的想結婚,她甚至對婚姻有恐懼。她一直覺得婚姻是不可相信的,否則當年爸媽不會不顧兩邊家人的反對執意結婚,也不會在她六歲那年,再次不顧兩邊親人的反對執意離婚;否則家裡的年夜飯不會總是父女或母女兩個人單獨相對。

  可笑的是根本就不相信婚姻的她,卻想著要用結婚的方式讓馭鷹別去伊拉克,留下來,留在她的身邊。

  她做錯了嗎?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女人,寧可所愛的人背叛她愛上別人,也不願意看到他踏上飛往約旦的飛機,從此一去不回。

  她的心,為什麼他就是不懂?

  希蹤雙手抱著自己的肩膀,孤獨地走上陽臺想透透氣。腳步停在與陽臺相臨的休閒廳裡,她看到了正撐著頭站在陽臺邊緣的馭鷹。

  他似乎已經在這裡站了很久很久,僵直的身體如一尊雕像。

  凝望著他的背影,她不想打擾他,也沒有勇氣靠近。他的雙手撐著陽臺扶手,身體微微前傾,半懸在空中,就好像……好像一隻站在懸崖邊緣的鷹,失去飛翔的翅膀,惟有墮落的命運。

  腦中一片空白,希蹤沖上前抱住了他的腰,什麼也沒說,她讓眼淚淋濕他的背。

  因為她滾燙的淚,他從兩年來的回憶中驚醒,赫然發現她依然在他的身邊,從未離開。

  “希蹤……”

  她用最高的沉默回答著他的呼喚,仿佛稍一鬆手,他就會飛走,消失在戰火硝煙中。

  2003年1月31日

  這一年沒有大年三十,卻有正月初一。中國人還是保持著良好的傳統習慣,將正月初一的前一天當成除夕夜來慶祝團圓。

  按照慣例,電視臺給沒有直播節目的全體員工提前放假。覃希蹤做好除夕夜的晚飯,給分處兩地的爸媽打起了電話。不愧是在一起生活過十多年的人,兩邊的回答出奇的相似:

  “希蹤啊!回家過年吧!媽媽(爸爸)等著你呢!你叔叔(阿姨)也希望你過來啊!”

  希望她過來?怎麼可能?這不過是大年三十照例要說的客套話罷了。十幾年前,爸媽離婚後,兩個人很快就找到了再婚的對象,然後在第二年同一個月,他們同時有了除了她的第二個孩子。

  從那時候起,她一直都是不被歡迎的小孩。在爺爺身邊住一個星期,再轉到外婆懷裡待七天,偶爾跟舅舅相處半個月,那段時間嬸嬸的心情如果不錯,也可以跟小堂妹擠一張床睡兩天。

  十二年裡,她一直就是這樣過來的,她拼命想逃離這種生活,想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後來她考上了大學,來到了這座城市,徹底擺脫了顛沛流離的生活。直到遇見馭鷹,她才真的有了一個家,一個屬於自己的家,還有愛她的家人。

  從那一天起,希蹤一直想和家人過大年三十的願望才真的有可能實在。只是,馭鷹也很忙。去年這一天,他正忙於沖照片,處理手邊有關巴以衝突的記錄片。前年的年夜飯,他在印度災難現場,她惦念著他的安慰,根本是食不下嚥。今年,這個願望終於可以實現了吧!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邁過,越接近十二點鐘聲敲響的時刻,希蹤的心越是平靜。

  他沒有回來,她不想打他的手機,不想聽到他用抱歉的聲音告訴她:”我正在忙著為趕赴伊拉克作準備,你不要等我了,我沒辦法趕回來陪你吃年夜飯。”

  她情願自己什麼也不知道,不知道他將要飛往風暴的中心,不知道這一次他有可能一去不回。十二點鐘聲敲響,電視上春節聯歡晚會的直播現場正是歡天笑語,一派沸騰。希蹤縮在沙發上,卻是異常的冷靜,她就像一塊冰,隨著時間的推移冰點越來越低,心……越來越冷。

  當電視屏幕上四位主持人招手說著新年祝福語的時候,門外終於傳來了希蹤期待已久的歸來。

  “我回來了!”

  馭鷹推開門卻看見屋內燈火輝煌,希蹤縮在沙發上,懷裡抱著抱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電視屏幕,很專注的樣子。他不想打攪她,餓壞了的肚子主動尋找可以吃的東西。他猛一回頭,卻看見與客廳相鄰的餐廳桌上放滿了各種中國特有的年夜飯菜色。那不是一個人可以吃完的,她一直在等他陪她共同跨進新年,而他卻失約了。

  褪下大衣,他走到她的身邊,半蹲在沙發邊上,銀藍色的眼中盛滿了抱歉。只是這抱歉又能挽回什麼?

  “對不起,希蹤。我回來晚了,我以為你們電視臺有節目,怎麼不給我打電話呢?”

  “我累了,想睡覺。”她拋下抱枕和他,逕自走回房間。

  知道希蹤在耍小脾氣,馭鷹理虧地走去哄她:“除夕夜可是狂歡的夜晚,你怎麼能丟下我一個人睡覺呢?”他輕啄著她的頸項,存心不想讓她睡覺。

  西班牙血統中的熱情因子正在一點點驅散希蹤心底裡對將要失去他的恐懼,兩個人互相擁吻,空氣裡的溫度越來越高……

  電話鈴不斷地吵鬧著,誰也沒有去理它——“我和馭鷹現在不能接聽您的電話,請在'嘟'的一聲後留言。嘟——”

  “老大,是我——阿曼!我想告訴你,我和尋尋已經把去伊拉克的所有手續都辦好了。你跟俄羅斯、法國、德國幾家國際電視臺的負責人談妥了吧?咱們什麼時候起程?我已經趕不及想感受巴格達的風雲變幻了……”

  阿曼還說了些什麼已經不再重要,希蹤環著馭鷹脊背的手驀地鬆開,背對著他,她將自己塞進冰冷的被子裡,所有的語言成了多餘。

  馭鷹艱難地抹了一把臉,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之間從火熱蛻變成冰冷。他有種可怕的感覺,他就要失去她了,他就要失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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