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于佳 > 兩個人的戰爭 | 上頁 下頁


  從那一天起,希蹤學會了等待。在世間最殘酷的擔心中與時間比賽煎熬的程度,這在之後與馭鷹相處的兩年中一直是她最大的折磨。

  如馭鷹所說的那樣,他到達海島後真的給她打了電話。可是,要麼因為信號不夠強,聲音聽著總是惱人心緒的疙疙瘩瘩;要麼因為突然有工作要做,他說不到幾句就掛斷了手機;要麼就是根本打不通。

  可即使這樣,希蹤仍然會在接到他的電話以後傻

  乎乎地笑上兩個多小時,只因為他的電話透露著他依然平安的消息。對於災難邊緣的人來說,所愛的人在風暴中心平靜地微笑著,就是他們最好的禮物。

  十一天以後,希蹤接到了馭鷹打來的第七個電話,也是最清楚的一通電話。

  “你好嗎?那邊現在怎麼樣?”

  “正在逐漸恢復正常。”

  他的聲音聽起來很疲倦,可想而知這十一天裡,他幾乎從未睡好。“你什麼時候回來?”

  “你想我?”他笑,聲音中透著的還是洋鬼子耍花腔的輕浮樣。

  希蹤借著他的口氣說道:“是呀!我是很想你,想著怎麼騙到你的採訪好跟主任交差,他快把我殺了。如果我死在他手上,那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不用你放過我,我現在就主動投案自首。”

  門霍然拉開,門外的他倚著牆,銀藍色的眼微笑地守著滿臉吃驚的希蹤。“我回來了,我的東方小女朋友。”

  “你……你……”他回來了,她經歷了十一天的煎熬,他真的回來了。

  “你是想抱我,還是想吻我?悉聽尊便。”他用新學會的詞語,拿她這兒來賣弄。

  希蹤猛撲上他的身,抱著他,吻了他,說愛他。

  馭鷹很開心,像是早就知道她會做這一切。“小姐,我很想牽著你的手,帶你出去吃最浪漫的晚餐,然後在燭光下告訴你『我也同樣愛你』。可是,我已經十一天沒有安穩睡一覺,我真的很累。可不可以給我一天假,將約會延遲到明天?”

  “准假!”他的疲憊悉數寫在臉上,他不需要這麼趕著回來的,希蹤知道他也同樣期盼著見到她。“我去放洗澡水,你洗澡,然後睡覺。”

  他看著她蹦蹦跳跳的背影,心中油然欣慰。三十一年來,他第一次找到了家,終於體會了什麼是“回家真好”。

  馭鷹泡完澡放鬆疲憊的肌體準備回房休息,推開門卻發現希蹤正抱著枕頭橫躺在大床上。看見他,她連忙拍了拍床。

  “快點過來睡啊!”

  她在這兒,他還能睡得著嗎?“很晚了,你不回房睡嗎?”她是標準的早睡早起族,絕對不做夜貓子毀壞皮膚。

  “我還不想睡,你趁臨睡前說一些這次拍攝中的故事給我聽,好不好?”

  東方小女朋友開口要求,他沒道理拒絕。“好吧!等我說到快睡著了,你就要離開哦!”否則,他不敢保證今晚什麼事都不會發生。人從災難中重生,出於本能會尋找一種激情,證明自己依然活著,為生命的繁衍而燃燒。

  希蹤還以為他是擔心自己會吵到他,連忙點頭如搗蒜。“說啦說啦!等你困了,我會離開的。”

  他用一隻手枕著頭,另一隻手撥弄著她的發,回味著這次災難中的重重歷險。許是真的累了,他很快就睡著丁,在臨睡前他側眼瞄了瞄希蹤。不知道什麼時候,她早就靠在他的胸前夢到了周公。

  他哪裡知道,每日活在提心吊膽中,她比他更難以成眠。

  那天晚上的確如他所願什麼事也沒發生,可惜在半夢半醒的清晨,馭鷹的手碰到了希蹤細細的鎖骨……

  從此,這場兩個人之間的戰爭再也分不清誰贏誰輸。

  咬著指頭,覃希蹤坐在工作室裡回憶著她和馭鷹這兩年一路走過來的點點滴滴。

  一場主任存心考驗她這只菜鳥的採訪工作,讓她和馭鷹走進了兩個人的世界。那天早晨從馭鷹的銀藍色視野裡醒來,她很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也清醒地知道自己選擇了什麼。

  她的眼光沒有錯,馭鷹的確不是僅僅把她當成遊戲的對象,他要她做他的女朋友,接受他惟一的愛戀。從那天起,客房還是用做客房,他的房間分她一半。他們倆在一起,這棟別墅成了她的家。那份採訪最後還是沒有做成,馭鷹毫無保留地將自己展示在她的面前,希蹤也寫出了滿意的報道。可就是因為太滿意了,她才捨不得交出去。看到她所描寫的Hawk,連她自己都會再愛上他一次,她不願意將這種感覺與其他人分享。

  說她小氣也好,說她缺乏記者的職業操守也罷,她終究還是很乾脆地告訴主任:Hawk沒有接受我的採訪。馭鷹也不介意,反正她採訪的是Hawk,他只做她的馭鷹。

  再然後,這段愛情經歷了兩年的考驗,希蹤一直很滿意自己的選擇,至今無悔。

  或許在旁人眼中,他們是不相配的。Hawk作為國際頂級戰地記者,以他的相貌、才華、知名度和財富,根本不該和她這樣的無名小記者待在一起。幸虧他從不參與社交場合,褪下他複雜的工作身份,他普通得就像一個工薪族。

  有時候,她忙於台裡的採訪,他沒有什麼工作要處理,便很自然地承擔起所有的家務活。老實說,他懶得要命,寧可不吃也不願意洗碗。可是身邊有個小女朋友,他可以委屈自己卻不願意委屈她。

  有時候,他嘮嘮叨叨,像只老母雞,叮囑的內容往往都和希蹤的健康有關。不知道為什麼,他很在意她的身體,哪怕有一點小毛病,他也堅持帶她去看醫生。她甚至覺得他對生病有種恐懼,一個常年處於戰爭、災難中的男人居然會害怕感冒一般的小病,她不解。

  還有的時候,因為工作需要,他必須飛去世界各地。不是為了拍攝照片,而是為了跟出版商、電視臺的負責人或是其他什麼買他版權的商人打交道。他最怕面對這些事,往往是阿曼幫著解決,可有些非得他出面的場合,馭鷹也只能暫時離開她。

  電視臺裡的同事會擔心自己的男朋友、老公一旦出差,就再也飛不回來,而希蹤從不為這些瑣事擔心。不是她自信,也不是他長得太保險。說不清為什麼,她就是很相信他。兩個人之間彼此相連的安全感不是甜言蜜語說出來的,不是用一個又一個電話硬討來的,而是在日日相處中潛移默化地培養出來的。

  他給了她所有他能付出的,除了對戰爭、災難、死亡的追逐。

  每每什麼地方出現災難或是戰爭,他總是丟下她毫不猶豫地奔赴最危險的第一線。她惟有在家中對著電視、電腦,等著電話、手機,拼命地想確定他依然健在。

  那種每時每刻活在提心吊膽的日子裡;那種生怕下一個電話傳來的不是他很好,而是他死亡的消息;那種永遠擔心今天還待在他懷中,明天不知何方的災難、戰爭就會帶他遠離的恐懼壓得她喘不過氣。

  兩年的時間,希蹤累了,也怕了,她受夠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