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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虎彪彪那長著虎斑的臉算是醜陋了,可他卻覺得她很可愛,尤其是回憶起望日之夜他欲尋死,她抱緊他的那一刻,她竟美得不可方物。

  他是呆子,小林師傅也夠呆的,竟對一個比自己大那麼多的婦人呵護備至。還有秦嫂,爹都死了這麼多年,她甚至連守著一個冰棺材的資格都沒有,卻仍獨守空閨。

  他哪裡知道,門外的婦人未能守著摯愛,卻守住了一份私心——

  京兒,我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偉大,我守著你,不是我善良賢惠,是我的自私。你是志高唯一的骨肉,我一直想從你身上找到他的影子。每次靠近你,我都告訴自己:他就在我身邊,從未走遠。

  可是京兒,隨著你身上的妖性頻繁發作,我愈發沒有信心。你不像志高,甚至連他的影子都沒有。反倒是……反倒我身邊的小林,舉手投足之間竟酷似志高的影子,就連聲音、語調也像極了——莫非是我眼花?

  答案,也許只有或缺或圓的月兒知曉了。

  八月十五,望日。

  還是這扇門,他在裡面住了二十年,這一天卻顯得格外不同。

  首先映人眼簾的大紅喜字,還有鋪天蓋地的紅色窗花讓門從外觀上刺激著胡隸京的雙眼。還有那一聲聲如虎般的吼叫,也一再告誡他這扇門背後非同尋常的意義。

  “我不要!我說了,我不要!不要——”

  他剛拉開房門,便有一隻紅色繡花鞋砸在了他的鼻樑上。這算什麼意思?“虎彪彪!”

  他大喝,沒把她鎮住,反讓她來勁了,“胡隸京,你快點帶走這幫丫環,我不想穿鞋,也不要戴什麼風冠,還有這條裙子太長了,穿著它我就沒辦法跳蔔牆頭。你快點跟她們說說啊!”

  她給他提出了一連串很難解決的問題,他卻不能推委,用眼神示意一幫丫環離開,他關上門不在乎外人對他們這對未婚男女的議論。

  拾起橫屍在他腳邊的那只紅色繡花鞋,他去尋找另一隻——找到了,就掛在她腳上呢!她趿著那只鞋坐在圓凳上,雙腳一前一後地擺動著,連帶著房世飄滿丁冬清脆的鈴鐺聲。

  她腳比起尋常女兒家算大了,叮套在繡花鞋裡卻嬌俏得讓他想捏在手心中,“要是平日裡也就算了,可今天是我們大喜的日子,這些鞋啊、裙啊、鳳冠之類的東西,你還是乖乖穿上吧!” 畢竟,“一生一次。”

  “未必吧!”她甩掉頭上的鳳冠,它太重,壓得她喘不過氣來,連身手都不再敏捷,“等你成為真正的人,你一定會再次娶妻,娶一個真正的妻——我是說平常人家的姑娘,穿著大紅裙子,戴著比這個更重的鳳冠,還穿著好看的繡花鞋的姑娘。”

  她倒是替他把未來的路都預備齊全了,胡隸京撿起鳳冠將它端端正正地放在她的手邊,順勢蹲下身子撥了下她腳上搖搖欲墜的那只繡花鞋,然後拉下被她系在腰間的裙子,最後將兩隻繡花鞋歸於一處,仔細地攏在她的腳邊。

  他替她打理好了一切,起碼這樣看起來她比較像個即將出嫁的女兒家。

  等等!還有個地方需要修補一下。

  胡隸京盡可能放輕手上的力道,緩緩捧起她的臉,

  “剛剛丫環幫你塗胭脂的時候,要你別動你幹嗎亂動?”

  虎彪彪極認真地想了想,是了!剛剛丫環用紅彤彤像鹿血一樣的樂曲抹上她的臉,她雖然不怕,卻也難過地推開了丫環們的手——這事……他怎麼知道?

  “難道半妖還有這種預知功能?等我吸了你的妖性,不知道我會不會也通曉這種本事。”她瞪大的眼睛充滿好奇,連左臉上的虎斑都光彩照人。

  “對你來說,成親只是意味著能變強,變成真正的妖精嗎?”他用自己綢緞面料的衣袖拭去她臉上漾開的胭脂,順便擦拭著她裸露在空氣中的那塊虎斑,紅映上了他牙白的衣袖,清晰得好大一片。

  他衣袖上的紅就呈現在她的眼前,心好似漏跳了一拍,她茫然地擦拭著左臉上的虎斑,不曉得自己到底想擦掉什麼,“你呢?你和我成親不也是為了成為人嗎?在這之前,你甚至要我儘快離開胡府,離開陽朔鎮,還說你永遠不可能娶我。”

  “那是因為……因為……” 因為望日那晚,你用生命保護了我。

  是怎樣的感情讓一個失去妖性與凡人無異的女子用命去保護一個失去理性的妖怪?他以為是愛,而她給出的答案只有一個:因為我們身上流著相似的血液。

  對她來說,他只是世間唯一存在的同伴,只是能助她成為妖精的另一半嗎?

  這答案讓胡隸京感到恐慌,如果世上存在另一個半妖,他在她心目中唯一的地位也就蕩然無存了吧!

  於是,他選擇了成親。

  這輩子,無論她走到大涯海角,無論她遇上什麼樣的人、妖,或是半妖,對他來說,她都是他明媒正娶回來的妻。

  他迂腐,因為他是以人的方式被養大的。

  “成了妖精,你想幹什麼?”他當著她的面從衣櫃裡取出喜服換上,那顏色……和她身上穿的一般紅。

  “修煉,讓自己變得更強。”虎彪彪放肆地看著他袒露在外的肌膚,結實而健碩,惜著他的身子再看他的臉,竟覺得那份美裡融合更多的是英氣。

  一個扣子扣進一個結裡,他逐一將衣衫扣上,同時將她貪婪的眼神扣在外面,“變強以後你想幹什麼?”

  “殺了老頭子。”她答得極自然。

  他的扣子卻從結裡脫落了出來,“你爹?你要弑父?”

  “那是你們凡人的說法,”她偏過頭去,被手揉搓的虎斑已是通紅一片,她卻不覺得痛,好似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揉搓,“在妖精的世界裡,強者生存,不存在什麼血緣關係——老頭子就是這麼告訴我的。”他教會她的一切必將在他身上得以實現。

  “他教會了你那麼多,你如何能殺他?”

  “他吃了我娘,我答應娘替她報仇的。”

  她是半妖,娘是無力自保的凡人,老頭子是強大的妖精,她答應了弱者要除掉強者,她必須完成誓言。

  同樣的道理,胡隸京答應了助她成為強大的妖精,他就不能反悔。

  ☆☆☆

  大紅喜字是兩個喜拼成的,龍鳳燭臺彼此成對,連桌上的合巹酒都放了兩杯,唯有床蔔的人只有一個。

  不是鳳冠霞帔的新娘,而是惆悵掙扎的新郎。

  他只是去外面周旋了一圈賓客,回到新房她已褪下裙裾,穿著原先的鹿皮衣裳躥上躥下了。她這模樣哪裡像新娘,要不是胡隸京確定白己不是在做夢,還真有幾分狐疑。

  “這麼快就脫了新娘的喜服?”她就如此著急變成妖精離開他嗎?她越是如此,胡隸京越是猶豫。

  她餓了,來不及說話先抓過盤子。也不用筷,上嘴唇撥弄著下嘴唇,一盤桂花蓮子棗糕就被她捲進了腹,“裙子太長,剛才磕頭的時候就差點跌倒。好歹我也是半個妖精,有些法力,要是被裙子絆死會遭眾妖精嘲笑的。”

  原來如此,不是急著離開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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