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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他根本不相信她的話,早前那個口口聲聲跟他分析四爺八爺之間的力量如何懸殊,分析康熙爺立儲的可能,分析八爺的劣勢所在——她明明參透了這當中的一切,怎麼會在這等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向八爺倒戈呢?

  “你在騙我,對不對?何夫子,你有什麼不得以的苦衷,一直都在騙我,是不是?”他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地搖晃著她。他的目光緊鎖住她的眼眸,生怕錯過一丁點可以從她眼裡讀出的訊息。

  他絕不肯相信,她又一次騙了他。

  然,何夫子堅定的目光卻一再向他宣告——是的,我又一次騙了你。

  “我是八爺派到四爺府裡的探子,為八爺登上儲位做先前的準備。我沒想瞞你,何焯,然這等緊要之事,我不能向任何人提及絲毫,就連我的阿翁阿婆都不知道我和八爺的這層關係。”

  “你是說真的?”他的手漸漸鬆開了,任她跌出他的懷抱,全身無力的他根本沒辦法,也沒能力再抓住任何東西。

  註定了,註定了此生他不配擁有任何奢侈的幸福,“這回你說的是真的了?你沒有再騙我?”

  “我……好像總在騙你呢!”

  他全無血色的臉上露出偽裝的笑容,“是啊,從最初認識的時候就不告訴我你的真實出身。後來,聯合衛成器那小子騙我娶你。再後來,騙我說是四爺的人。現在又告訴我你其實是八爺的人,只不過一直被派到四爺府裡做探子。除了我,你還騙了四爺,你的阿翁阿婆,怕還有其他什麼人吧?”

  他笑,一個勁地傻笑,看上去連最後一點氣力也被她折騰光了。

  “都說何夫子小姐有過目不忘、出口成章的本領,我看你最厲害的應該是騙人吧!隨便說說就是一場騙局,讓別人寧可為你去死,也願生存在謊言裡的騙局。”

  他的傷心她看在眼裡,向門外張望了一番。何夫子忽然上前,用力地抱住他,他直覺想推開她,卻不料她抱著他的力氣簡直驚人。掙扎間,只聽她湊到他耳邊細語:

  “還記得我問過你的問題嗎?”

  ——你猜,我娘後來怎麼了?

  他一直不敢猜測這道問題的答案,今日,選在這個局面下,她告訴他。

  “為了控制我,八爺像對待你一般軟禁了我娘。我娘直覺八爺要我去做的一定不是什麼好事,為了我不行差步錯,我娘……自縊了。”

  他愕然,她的話似還未完。

  這樣看似曖昧的姿勢,讓她可以貼在他的耳邊,用只有他一個人可以聽到的聲音告訴他:“八爺為了繼續控制我,命人一把火將我娘燒為灰燼,埋在了不知道什麼地方——這些是四爺打聽清楚告訴我的。自我離開八爺府到四爺府做包衣以後,我再沒能見到我娘。”

  她要說的都說完了,話鑽進他耳朵裡的瞬間,她也同時鬆開了抱著他的手臂。

  “為了你能得到一個好下場,就照我說的做吧!”

  何焯全然被她說懵了,除了直直地看著她,什麼也做不了。在八爺對她做出這樣的事以後,她還要甘心為八爺賣命?

  這說不通啊!

  何夫子卻沒想再待下去為他解釋,她打開了門,往外面走去,轉身的一瞬,她朝他說了最後一句話:“就算我一直都在騙你,就算我跟你說的每一句話都在騙你,但請你記住,有兩句話我絕沒有撒謊。一是我娘的下場,二是——你長長久久、平平安安地活著,這對我來說比什麼都重要。”

  門合上了,她的容顏留在了他的眼底。

  “所以,就由我出面代寫,讓何焯謄寫後署上自己的名字就好了。”

  何夫子與何焯對視了一眼,最終將目光落在八爺身上。她就那樣坦蕩蕩地看著他,絲毫未因為他的強壓而躲閃,她要讓八爺對她的話毫無疑心。

  “我不懂,為什麼要由你代先生寫,而讓先生署名呢?”

  八爺可不是隨便可以糊弄過去的人物,這點何夫子早已料到,“八爺讓我來說服何焯,我照做了。可一心認為八爺不該參與此事的何焯又怎麼可能寫出上佳的摺子呢?倒不如讓我試試,再由何焯照著謄寫。待寫好後,八爺親覽,覺得不錯就讓諸位大臣聯名,這樣八爺可放心?”

  八爺將何夫子前後的話逐一仔細推敲,覺得並無不妥之處,便應了,“只是不知表妹你文采如何。”

  何夫子莞爾,“八爺您給我一個時辰便可,一個時辰後,我讓何焯照我所寫的摺子謄好了遞給您與諸位大臣指點。”

  僅僅一個時辰的工夫,她要起草摺子,還要交由何焯謄寫——這就是天下第一的大才子,久經朝局的老臣也難以辦到,她當真以為她是神仙嗎?

  八爺拭目以待。

  還就是一個時辰的工夫,何焯已經遞上了謄寫好的摺子。八爺及八爺党諸位重臣逐一傳閱,無一人說不好的。

  無論是辭藻、理據,還是章法、起承,皆是上上之作。她既有才子的文采,又有老臣的精道。

  她常年在書坊排版印書,過目不忘的本領讓她博覽群書,文思過人。加之身為包衣,負責四爺書房諸多書籍的她時常有機會看到各種摺子,平日又用心分析聖上披覽的奏摺。日積月累,她對此道早已是精之又精。

  八爺大贊:“早知你有此本領,我該請你進我的書房才是。”

  何夫子謙謙笑道:“八爺過獎了,我一個印書女,不過是刻意模仿當今聖上的喜好罷了。若真讓我著書立說,那是斷不行的,還要是何焯這樣名聞天下的文人方可。要不,怎麼還得署他的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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